那几本来自城南书店的书,像几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叶鸾祎的心湖里漾开了持续不断的涟漪。
她发现自己无法再像过去那样,纯粹地将古诚视为一个功能性的存在。
他沉默的身影,低垂的眼睫,精准的服务。
甚至那脖颈上象征着绝对归属的项圈,都开始携带上一种让她心烦意乱的重量。
她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将日程排得更满,处理更复杂的跨国并购案,会见更重要的客户。
然而,即使在谈判桌上与对手唇枪舌剑、运筹帷幄之时,她的眼角余光也会不自觉地瞥向安静守候在会议室角落的古诚。
他像一座亘古不变的礁石,无论周遭如何波涛汹涌,他自岿然不动。
只将所有的注意力,如同聚光灯般,聚焦在她一人身上。
这种绝对的、单向的专注,曾经是她安全感的来源,如今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
她开始挑剔,试图在他完美无瑕的服务中找到一丝错漏。
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依旧只是一个“工具”,就能将她心中那点不该萌生的异样感觉掐灭。
“咖啡太烫了!”她放下杯子,语气刻意带着不满。
古诚没有任何辩解,立刻上前,将咖啡杯撤下。
“抱歉,主人!我立刻为您重新准备。”
几分钟后,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咖啡被无声地替换上来。
“地毯的纹理没有对齐!”她指着书房中央的波斯地毯,吹毛求疵。
古诚跪下来,用手仔细地将每一道细微的褶皱抚平,直到地毯上的图案呈现出完美的对称。
整个过程,他没有一丝不耐,动作依旧精准沉稳。
他的逆来顺受,他的毫无怨言。
像一面光滑无比的墙壁,将叶鸾祎所有试图挑衅的情绪都无声地反弹了回来。
反而让她感觉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这种无力感让她更加烦躁。
这天,叶鸾祎受邀参加一个顶尖的商业领袖论坛晚宴。
这种场合向来是她拓展人脉、展示实力的舞台。
她精心打扮,一身宝蓝色曳地长裙,珠宝璀璨,气场全开。
古诚作为随行人员,穿着合体的黑色西装,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处理着一切琐事,为她隔绝不必要的打扰。
晚宴上,叶鸾祎周旋于各方名流之间,谈笑风生,应对自如。
一位来自海外、久闻其名的矿业大亨亚历山大·罗素对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不仅商业上多有恭维,言语间也带着明显的、对这位美丽又强大的东方女性的欣赏与追求之意。
罗素身材高大,性格豪爽,举止间充满自信的侵略性,是媒体常形容的“阿尔法男性”。
叶鸾祎出于商业考量,与罗素相谈甚欢,甚至接受了他一支舞的邀请。
在舞池中,罗素的手礼貌地扶在她的腰侧,笑容爽朗,目光灼灼。
叶鸾祎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在冷静地计算着与对方合作的可能与利弊。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舞池边缘。
古诚安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托着她的披肩和手包,目光平静地落在她和罗素身上。
与周围那些或欣赏、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不同。
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情绪,没有评判。
只是一片虚无的平静,仿佛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演出。
可就是这片虚无,像一根极细的针。
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叶鸾祎心脏的某个角落,带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刺痛感。
她搭在罗素肩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不在乎吗?
看到别的男人与她亲近,他难道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一切都属于主人”吗?
那这份“属于”,难道不包括……独占欲吗?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骤然钻入她的脑海,让她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她在想什么?她竟然在期待一个“工具”会产生嫉妒这种属于“人”的情感?
一曲终了,叶鸾祎借口有些疲惫,婉拒了罗素后续的邀请,回到了休息区。
古诚立刻上前,将披肩为她披上,动作轻柔规矩。
“主人,需要喝水吗?”他低声问,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叶鸾祎没有接他递过来的水杯,只是抬起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试图从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中,找出哪怕一丝裂痕。
“刚才那位罗素先生,”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觉得怎么样?”
古诚微微垂眸,避开了她过于锐利的直视,回答得如同做背景调查:
“亚历山大·罗素,南非籍矿业大亨,名下控股三家大型矿业公司,资产雄厚,风评尚可。
但有过两段破裂的婚姻记录,私生活方面传闻较多。
从商业角度,是一位有价值的潜在合作伙伴。”
他的回答,客观,全面,冷静得令人发指。
叶鸾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忽然觉得有些冷,裹紧了身上的披肩。
“回去吧。”她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和……失落。
回程的车上,两人一路沉默。
叶鸾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古诚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以及自己那莫名其妙涌上的刺痛感和期待。
她发现,她苦心经营、引以为傲的绝对掌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丝裂痕。
支点开始失衡。
不是因为外部的压力,而是源于内部,源于她对这个她亲手塑造的“完美工具”。
产生了不该有的、属于“人”的索求。
她想要的不再仅仅是服从。
她开始贪婪地,想要窥见那冰封之下,是否也有一丝为她而生的、真实的波澜。
而这份贪婪,让她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