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条充满岁月痕迹的巷子,喧闹的音乐和五彩斑斓的色彩瞬间涌入感官。翻修后的游乐园比谢怀蝶记忆中更加亮丽,崭新的设施和熙攘的人群交织出热烈的气氛。
谢怀蝶径直走向入口处的售票亭。坐在亭子里的,还是那个他从小就认识的、头发花白、脸上总是带着和蔼笑容的老大爷。
老大爷正低头看着报纸,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目光先是习惯性地落在打头的谢怀蝶身上,笑着点了点头。
随即,他的视线越过谢怀蝶,看到了跟在后面的许知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露出惊喜又熟稔的笑容,声音都提高了些:“小夏?!哎呦!这可多少年没见着你啦!又来陪我们小蝶玩儿了?”
许知夏走上前,在谢怀蝶略带诧异的注视下,对着老大爷微微躬身,态度礼貌而温和:“嗯,爷爷。以前出国之后就没来过了,高一刚回来。”
“回来好,回来好啊!”老大爷连连点头,脸上的皱纹都笑深了,“那你们今天可得好好玩玩!咱们这儿最近更新了不少项目,可热闹了!来,快进去吧!” 他热情地挥手示意,甚至没有提票的事。
“嗯,谢谢爷爷。”许知夏道了谢,然后侧头看向还愣在一旁的谢怀蝶,语气自然地提醒,“走吧。”
“?”谢怀蝶看着许知夏和看门老大爷之间那流畅又熟稔的互动,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连游乐园看门的老大爷都记得他?还这么熟悉?
谢怀蝶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跟着许知夏走进了检票口。
身后还传来老大爷乐呵呵的叮嘱:“玩得开心点啊!小夏,多照顾着点小蝶!”
许知夏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谢怀蝶走在热闹的园区里,耳边是各种游乐设施运行的轰鸣和游客的欢笑声,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到底谁才是从小在这儿玩到大的那个啊?
他怎么感觉,许知夏倒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自在?
谢怀蝶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看着它滚进路边的灌木丛。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刻意快走几步,把许知夏甩在身后,仿佛这样就能摆脱那种无处不在的、被对方熟稔过往所笼罩的憋闷感。
园区里人来人往,尖叫和欢笑声从远处的过山车轨道上倾泻而下。谢怀蝶对那种刺激的项目兴趣缺缺,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各种设施上扫过,最后停在了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那里有一排复古的射击游戏摊位,挂着五颜六色的毛绒玩具作为奖品。
谢怀蝶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空的。这才想起出门时根本没带钱,手机支付软件里的余额也早在买烟和游戏充值后就所剩无几。
“啧。”他有些不爽地咂了下嘴,正准备移开视线,眼不见心不烦。旁边却伸过来一只手,骨节分明,指缝间夹着几张崭新的纸币,精准地递到了摊位老板面前。
“玩这个?”许知夏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怀蝶猛地扭头看他。
许知夏没看他,目光落在那一排排作为靶子的小金属片上。“正好帮我把零散的清完。”
“哈?”谢怀蝶盯着他那张侧脸,很想戳穿他——你告诉我100的算是零钱?!
但他看着许知夏平静无波的眼神,又看了看老板已经笑眯眯接过去的钱,那句质疑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变成了一声含糊的咕哝,伸手接过了老板递来的、沉甸甸的气枪。
枪入手很沉,带着冰凉的金属触感。谢怀蝶掂量了一下,架起来,眯起一只眼睛,试图瞄准远处那些晃动的小靶子。
他很久没玩这个了。手感生疏,连续几枪都打空了。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和旁边其他游客偶尔命中靶心赢得喝彩的声音,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手稳一点。”许知夏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
谢怀蝶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许知夏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后方,几乎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带起的微弱气流。
他刚想反驳“用你教?”,许知夏的手却已经虚虚地覆上了他握枪的手背,带着微不可查的力道,帮他调整了一下枪托抵住肩窝的位置,另一只手则轻轻托了一下他的前臂。
“视线、准星、靶心,三点一线。”许知夏的声音很低,像耳语,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别急。”
那触碰一触即分,快得像是错觉。但谢怀蝶却感觉被碰过的地方像过了电,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那股异样,依言重新瞄准。
这一次,心似乎真的静了下来。
砰!
一声脆响,远处的一个小靶子应声倒下。
“中了!”老板笑着喊了一声,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咧着嘴的胡萝卜毛绒玩具,递了过来。“给。”
“啊?啊,谢谢”谢怀蝶有些怔愣地接过那个傻乎乎的胡萝卜,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点意外,有点……微弱的成就感。
他低头看着手里橙色的、软绵绵的“战利品”,又下意识瞥了一眼旁边的许知夏。
许知夏已经退开了半步,目光落在远处的海盗船,好像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指导从未发生过。只是嘴角那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似乎比在公交车上时,又清晰了那么一丝丝。
谢怀蝶捏了捏胡萝卜软趴趴的叶子,把它胡乱塞进了运动裤的宽大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一团。
“……走了。”谢怀蝶声音有点干涩,率先转身,朝着下一个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口袋里的胡萝卜随着他的脚步一下下蹭着大腿外侧,存在感鲜明。
许知夏迈步跟上,目光掠过他略显僵硬的背影,以及那个口袋里突兀的、橙色的毛绒轮廓,眼神深处,是一片沉寂而温柔的深海。
阳光正好,游乐园的喧嚣将他们包裹。一个在前,手插在兜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颗粗糙的胡萝卜;一个在后,步履从容,目光始终落在前方那个带着点暴躁和茫然的背影上。
最终谢怀蝶走到了他刚刚看了一眼他海盗船那里停下。
“想玩这个?”许知夏问。
“哈?”谢怀蝶愣了一下,想说,不是你刚才看了一眼那边儿的吗?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不行吗?”
许知夏看了他几眼,点了点头。“可以,走吧,去排队。”说着,不等他反应就自己先往那边儿排队了。谢怀蝶跟了上去。
不过今天可能是不巧,遇到的同学越来越多了。在他们刚站过来的时候。队伍前面刚好就是站着两个和他们同校的女生。
那两个女生本来正在聊天,突然感觉后面一股杀气。
一扭头。
“卧槽!!”
谢怀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在他们的眼里。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点的,嘴唇哆嗦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九十度鞠躬:
“校、校霸好!学、学神好!”
另一个也赶紧跟着弯腰,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原地消失。
谢怀蝶:“……”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他有这么可怕吗?至于吓成这样?
谢怀蝶烦躁地拧起眉,习惯性地想开口骂两句让她们滚远点,但看着那两个女生抖得像鹌鹑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化作一声极其不耐的:
“……啧。”
谢怀蝶别开脸,双手插进裤兜,摸到那个软趴趴的胡萝卜,用力捏了一下,全当泄愤。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实质化,让前后排队的人都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就在气氛僵持,两个女生快要哭出来的时候,许知夏上前了半步,几乎与谢怀蝶并肩而立。他平静地看向那两个女生,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没关系。队伍在往前走了。”
许知夏没有笑,语气也谈不上温和,但那种纯粹的陈述事实的口吻,反而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两个女生如蒙大赦,偷偷抬眼看了看许知夏,又飞快地瞄了一眼旁边脸色黑如锅底的谢怀蝶,赶紧转过身,紧紧挨在一起,再也不敢回头,只是小声急促地交流着:
“吓死我了……”
“他们怎么会一起来游乐场……”
“学神刚才是不是在帮我们解围?”
“蝶夏果然是真的……”
谢怀蝶听力不差,后面那些细碎的字眼断断续续飘进耳朵,他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在飙升。他狠狠瞪了许知夏一眼,都怪这家伙!
许知夏接收到他杀气腾腾的视线,却像是没看见,目光平静地望向海盗船那起伏的船体,仿佛在研究它的运行轨迹。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轮到他们时,谢怀蝶率先大步跨了上去,径直走向船尾最外侧的位置——那里摆动幅度最大,最刺激。
他刚坐下,许知夏就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
谢怀蝶斜他一眼:“你坐这儿干嘛?” 船头那么多空位。
许知夏拉过安全压杠,在“咔哒”一声锁扣响动中,平淡地回答:“这里近。”
谢怀蝶:“……”
又是这句!他迟早要被这句“这里近”给噎死!
安全压杠缓缓落下,牢牢固定住身体。海盗船开始轻微地晃动起来,幅度逐渐加大。失重感和超重感交替袭来,风猛烈地刮过耳畔,带来周围一片兴奋的尖叫。
谢怀蝶紧紧抓着面前的压杠,指节有些发白。他其实并不太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这会让他在眩晕中产生一些记忆碎片胡乱闪回的错觉,很不舒服。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倔强地睁着眼睛看着地面在眼前倾斜、拉远。
就在船体荡到最高点,即将下坠带来最强失重感的瞬间,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覆上了他紧紧攥着压杠的手背。
那只手只是很轻地盖在那里,带着稳定而干燥的温度,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却像一道无形的锚,在剧烈的晃动和失控感中,给了他一个细微的、却不容忽视的支点。
谢怀蝶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向旁边。
许知夏依旧目视前方,侧脸在高速运动带来的风中显得轮廓分明,神情专注,仿佛那只手只是无意间放错了位置。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不知道是因为海盗船的刺激,还是因为手背上那突如其来的触碰。
他想甩开,但压杠锁着,动弹不得。他想骂人,但一张口灌进来的全是风。
海盗船在最高点短暂停滞,然后猛地向下俯冲!
强烈的失重感让胃部翻涌,谢怀蝶下意识地反手抓住了那只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肤里。
许知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更紧地回握住了他。
风在耳边呼啸,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尖叫。在这样极致的喧嚣和失控中,两人在安全压杠下紧紧交握的手,成了唯一安静而稳固的连接。
直到海盗船缓缓停稳,安全压杠升起,那只手才像来时一样,自然地、不着痕迹地抽离。
谢怀蝶猛地收回手,感觉手背上那残留的触感滚烫得吓人。他几乎是跳起来的,看也没看许知夏,闷头就往外冲,脚步快得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
许知夏跟在他身后,看着那几乎同手同脚、耳根却不受控制泛红的背影,默默地将刚才被谢怀蝶抓得有些发红的手背,悄悄藏进了裤兜里。
而早已溜到一边、偷偷观察的两个女生,正激动地捂着嘴,用气音疯狂交流:
“看到了吗?!手!抓手了!”
“绝对是故意的!学神太会了!”
“校霸耳朵红了!他害羞了!”
“我宣布这就是定情之握!”
新的“证据”,再次入库。风暴中心的少年却一无所知,只是一个恼羞成怒地在前方疾走,一个沉默而坚定地在后方跟随,朝着未知的、却注定交织的下一个地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