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子瑜最终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穿过屏障,回到星域内部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劫后的废墟。曾经流光溢彩的星辰祭坛裂开了几道狰狞的缝隙,如同美人脸上的伤疤。周围那些散发着莹莹星辉的草木倒伏大片,焦黑与冰霜覆盖了原本充满生机的土地。空气里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焦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
石破天庞大的身躯被墨渊从一堆碎裂的冰块和岩石下艰难地拖了出来。他胸腹间那件引以为傲的“星辰磐石甲”破碎了大半,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伤口,人依旧昏迷不醒,但胸膛还有起伏,甚至发出断断续续、却异常响亮的鼾声——没死,这憨货命硬得很。墨渊自己则拄着那柄阴影短刃,勉强站立着,脸色苍白如纸,暗红的血液顺着他垂下的手臂,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血花。他周身的阴影淡薄得几乎透明,显然也已到了极限,但那双冷冽的眼睛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不肯完全松懈。
苏晓蹲在潘小婷身边,眼睛又红又肿,像两个桃子。她手指颤抖着,正小心翼翼地给潘小婷肩头那个可怖的伤口更换新的药膏。伤口不再扩大,黑气也被暂时压制,但皮肉依旧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死灰色,仿佛被烈火烧灼过的木头,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小丫头一边动作,一边忍不住吸着鼻子,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有几滴砸在潘小婷冰凉的手背上,她又慌忙用袖子去擦,生怕玷污了什么。
张子瑜一步步挪过去,脚步虚浮。他想伸手去碰一碰潘小婷毫无血色的脸颊,指尖刚抬起,就看到自己手上凝结的暗红血痂、沾染的污浊冰渣,还有指甲缝里卡着的、从冰狱魔猿身上崩裂下来的幽蓝冰甲碎片。星核在丹田内依旧散发着不正常的灼热,提醒着他刚才强行催动本源带来的巨大隐患,此刻稍微放松下来,浑身上下每一处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拆开又重新胡乱组装起来一样,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先……救人。”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弯下腰,想将潘小婷抱到更稳妥的地方,然而膝盖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一只冰凉而稳定的手及时伸了过来,牢牢扶住了他的胳膊,分担了大半的重量。是墨渊。这家伙自己伤得恐怕也不轻,扶住他的那只手,掌心布满凝结的血痂和细密的伤口,但力道却很稳。
张子瑜看了他一眼,墨渊只是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能撑住。
接下来的几天,星域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安静。只有北境特有的寒风,穿过破损的屏障缺口,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更添几分凄凉。往日里星辉流转、生机盎然的景象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弥漫不散的药味和压抑的喘息声。
张子瑜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在潘小婷身边。温润的星辉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滋养着她受损的经脉和那个顽固的伤口。然而,那“归无”劲留下的湮灭之力极其诡异刁钻,如同附骨之疽,清除起来异常缓慢,进度慢得让人心焦如焚。有一次,他眼见着一点黑气在伤口边缘蠕动,情急之下,尝试调动了一丝混沌星璇的力量,想将其强行吸出。结果,那混沌气息刚一触及伤口,潘小婷即便在昏迷中也猛地抽搐起来,额头瞬间沁出大量冷汗,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吓得张子瑜魂飞魄散,立刻撤去力量,再也不敢用这种冒险的方式,只能耐着性子,用最纯粹、最温和的星辉,一点点地去磨,去净化。
石破天在昏迷了三天后,终于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龇牙咧嘴地倒抽着冷气,然后瓮声瓮气地骂道:“他娘的……那冰猴子的脑壳……真他娘的不是一般的硬……”试图挣扎着坐起来展示自己并无大碍,却牵动了胸腹间的伤口,顿时疼得五官扭曲,重重地倒抽回去。苏晓立刻红着眼圈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过来,语气凶巴巴地命令道:“别乱动!赶紧把药喝了!”虽然语气不善,但她舀药喂药的手却稳得出奇,没有洒出一滴。
倒是墨渊,似乎是众人中恢复得最快的一个——或者说,他是最擅长忍耐的一个。到了第四天,他就拖着那条明显行动不便的伤腿,开始默默地巡查星辰屏障的破损情况,记录下需要修补的地方。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拎着半截约莫手指长短、仍在微微扭动、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暗蓝色根须。他将这东西放在张子瑜面前的地上,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低沉:“那株凝神草里藏着的。清理周围时发现的……这东西,不像死物。”说完,他便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下,闭上眼,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这番活动也耗尽了他刚刚积攒的一点力气。
张子瑜盯着那截仿佛拥有独立生命的诡异根须,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如同结了一层寒冰。星陨阁……这个名字在他心中翻滚,带着浓烈的杀意。这梁子,彻底结下了,不死不休。他回想起先祖传承信息里那些零碎而模糊的记载,这个组织就像永远躲在阴影里的秃鹫,行事诡秘,手段阴毒,最擅长在目标最脆弱的时候,发出致命的一击。
第七天的傍晚,当最后一缕天光透过破损的屏障,在祭坛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潘小婷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和涣散,过了片刻才逐渐聚焦。首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张子瑜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脸颊消瘦,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憔悴得几乎变了个人。
她愣了愣,虚弱地牵动嘴角,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只发出微不可闻的气音:“丑……死……了……”
张子瑜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地、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冰凉的手,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将额头抵在她没有受伤的、单薄的右肩上。肩膀很瘦,隔着衣料能感觉到骨头的形状,但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体温。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草药的苦涩清香,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心痛、庆幸、后怕与疲惫的情绪猛地冲上鼻腔,让他眼眶发热,视线瞬间变得模糊。他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要将这一刻的真实触感,牢牢刻进灵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