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白山深处的老林子里,除了狐黄白柳灰这些仙家,还藏着些更古老、更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老辈猎人管它们叫老林精怪,不是鬼魂,也不是仙家,而是山川草木年深日久,吸了日月精华,成了气候。这些东西轻易不招惹人,但要是冒犯了它们,可比惹上仙家还要麻烦。
这故事发生在伪满时期,张广才岭腹地一个叫黑瞎子沟的地方。沟里有个老猎人,姓赫,是鄂伦春人,大家都叫他赫老把。赫老把在山里打猎一辈子,懂得山里的规矩,什么能打,什么不能打,心里门儿清。
这年秋天,赫老把带着他新收的徒弟栓柱进山打围。栓柱是山下屯子里的汉族后生,胆大机灵,就是性子急,对老辈人的规矩总是不太放在心上。
师傅,这都转悠三天了,连个兔子都没打着,栓柱嘟囔着,要我说,咱们往老林子深处走走,听说那边狍子多。
赫老把摇摇头:娃啊,那地方去不得。老林深处有,惹不得。
山魈?栓柱不以为然,不就是大马猴嘛,有啥好怕的?
赫老把神色凝重:那不是普通的猴子,是成了精的老林子主人。它们不害人,但也不喜欢被人打扰。
栓柱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不服气。他寻思着,等师傅睡着了,自己偷偷去老林子边上转转,打点野味回来,让师傅刮目相看。
这天半夜,栓柱果然偷偷爬起来,拎着猎枪,蹑手蹑脚地往老林子走去。月光下的老林子黑黢黢的,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栓柱壮着胆子往里走,忽然听见前面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心中一喜,以为是狍子,赶紧举枪瞄准。可等他看清那东西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根本不是狍子,而是一个似人非人、似猴非猴的怪物!它约莫有半人高,浑身长满黑毛,脸上没有鼻子,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一双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绿光。
山魈!
栓柱吓得手一抖,地开了一枪。那山魈尖叫一声,窜入林中不见了。
打中了!栓柱又惊又喜,正要追上去,却发现自己迷路了。四周的树木仿佛活了过来,不停地变换位置,他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坏了,鬼打墙了!栓柱这才慌了神。
就在这时,林中传来阵阵怪笑,四面八方都是,仿佛有无数个山魈在围着他转。树枝无风自动,抽打在他身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出现各种幻觉:一会儿看见满地都是毒蛇,一会儿又觉得有无数只手在拉扯他。
师傅!救命啊!栓柱终于崩溃了,大声呼救。
却说赫老把醒来发现栓柱不见了,又听见老林子方向传来枪声,心知不妙。他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兽骨卦,占了一卦,脸色顿时大变。
这娃子,闯大祸了!赫老把跺脚叹息。
他不敢耽搁,立刻准备祭品:三碗清水、九炷香、还有他珍藏多年的一块虎骨。然后点燃松明火把,快步走向老林子。
进入老林子后,赫老把并不急着找人,而是选了一处空地,摆开祭品,点燃香火。他取下腰间的单鼓,一边敲击,一边用鄂伦春语唱起了古老的祭山调子:
山神老爷莫动怒,娃娃无知闯了祸......清水三碗敬天地,香火九炷拜山灵......求您开恩放他回,来日必当重谢情......
唱罢,赫老把将虎骨恭恭敬敬地放在地上,自己则跪下来,连连磕头。
说来也怪,原本呼啸的山风渐渐平息,林中的怪笑声也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栓柱踉踉跄跄地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衣衫褴褛,眼神呆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有鬼......有鬼......
赫老把赶紧扶住他,对着林子深处又拜了三拜:多谢山神老爷开恩!
回到营地,栓柱发起了高烧,胡话不断。赫老把用草药给他擦身,又喂他喝下特制的安神汤,直到天亮,栓柱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栓柱醒来后,赫老把严肃地对他说:娃啊,这次你能捡回一条命,是山神老爷开恩。记住,这老林子里,有些东西是咱们不能碰的。
他告诉栓柱,那山魈其实是老林子的守护者,它们不主动伤人,但会惩罚那些破坏山林规矩的人。
那...那我打伤了一只...栓柱后怕地说。
赫老把摇摇头:你那一枪根本没打中,山魈比你想象的灵敏得多。它们只是在警告你。
为了赔罪,赫老把带着栓柱,连续三天到老林子边缘祭祀。他们带来最好的酒肉,赫老把还用鄂伦春古调唱诵感恩的歌谣。
第三天祭祀时,栓柱看见林边一棵老松树上,那只山魈正蹲在枝头看着他们。与那晚不同,此刻的山魈眼神温和,甚至还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密林深处。
它原谅你了。赫老把欣慰地说。
经过这次教训,栓柱彻底明白了山林的规矩。他后来也成了有名的猎人,但始终牢记师傅的教诲:老林精怪,不是妖魔,是这大山的灵。你敬它一分,它护你十分;你伤它一毫,它罚你百倍。
直到今天,黑瞎子沟的老猎人进山前,都要先祭拜山神。而关于山魈的传说,也一代代流传下来。有人说,在月圆之夜,还能看见它们在山巅对月叩拜,那是在吸收日月精华,继续守护着这片古老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