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的查证工作进行得极为迅速且隐秘。不过三五日功夫,一叠厚厚的账目比对、证人按了手印的供词以及实物证据的清单,便整齐地放在了绵绵的书案上。涉及银钱数目之大,牵扯人员之广,尤其是背后若隐若现的二房影子,让绵绵秀眉微蹙。
“姑娘,证据确凿。光是虚报的修缮款项,就占了异常开销的大半,经手的刘管事是二夫人陪房的女婿。还有库房那边,以次充好换下的几件老物件,最后都流向了与二爷交好的一家当铺。”丹桂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慨。
绵绵仔细审阅完毕,心知此事已非内宅小事,关乎家族根基。她未擅专,而是先与卫珩商议。
卫珩看过证据,面色沉静,眸底却隐有寒芒:“二叔的手,伸得太长了。”他沉吟片刻,“此事需禀明父亲与祖母,由他们定夺,方名正言顺,也能彻底绝了二房日后借题发挥的念头。”
当日,卫国公卫琮的书房内,气氛肃穆。国公卫琮端坐主位,以往眉宇间的怯懦不见了,看来当上国公后成长了不少。卫老夫人坐在一旁,捻着佛珠,面容平静,眼神却锐利。卫珩与绵绵立于下首,将查证之事原原本本禀明,证据一一呈上。
卫琮越看脸色越沉,最终一掌拍在案上,声音不高却充满压迫:“二弟他怎么能!平日里有些怨怼便罢了,竟纵容底下人蛀空国公府基业!他还是人吗?!”
“琮儿,稍安勿躁。”卫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家丑不可外扬,首要的是清理门户,稳固根本。”她看向绵绵,目光中带着赞许与决断,“绵绵丫头做得很好,查得清楚,禀得及时。这等蠹虫,留之无用,反受其害。就依你们所言,涉事人等,无论牵扯到谁,一律严惩,该发卖的发卖,该送官的送官,绝不姑息!”
她顿了顿,看向儿子卫琮:“至于琨儿那里,我与你同他谈。他这个二老爷若还想在国公府立足,就该知道收敛!若再冥顽不灵,便依家法,分出去过!”
有了国公爷与老夫人的明确支持,绵绵的动作便不再犹豫。
她并未大张旗鼓,而是选择了一个清晨,府中各处管事照例来回话时,让丹桂带着账本和证据,将涉及贪墨的七八个管事、婆子一一点名留下。
芸澜苑的正厅内,气氛肃穆。绵绵端坐上位,神色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青黛、丹桂分立两侧,小满则守在门外。被点名的几人起初还试图狡辩,或在看到确凿证据后面如土色,或抬出二房试图压人。
绵绵并不多言,只将账册往他们面前一放,或让丹桂出示物证、证词,语气冷淡:“国公爷与老夫人已悉知此事。国公府的规矩,容不得蛀虫。念在你们有些人在府中多年,给你们留几分体面,自行交代清楚,签字画押,然后去账房结算工钱,今日便离府吧。若有不从,或想攀扯他人的,那便不是发卖这么简单,直接移送京兆尹衙门,依律论处。”
她语气平稳,却字字千钧,尤其是抬出了国公与老夫人,更是断绝了他们最后一丝幻想。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瘫软在地,但在绝对的实力和证据面前,无人敢再反抗。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不到一个时辰,这些盘踞在府中多年的毒瘤便被彻底清除。
消息传到二爷卫琨耳中,他气得摔了茶杯,立刻就要去找卫珩理论,却被寿安堂来的嬷嬷请了过去。没人知道国公与卫老夫人跟他说了什么,只知道卫琨从寿安堂出来时,脸色铁青,却再不敢就此事多发一言,回房后更是严令自己房里的人近期安分守己,不得再生事端。
经此一事,府中上下彻底看清了风向。这位以冲喜名义进府的苏姑娘,不仅深得世子爷卫珩的信重和爱护,更是得了国公与老夫人的鼎力支持,手段雷厉风行,处事公允却绝不软弱。以往还有些因为她的名分而心存轻视或观望的下人,此刻无不收敛心思,兢兢业业,生怕下一个被清理的就是自己。
国公府的内院,在绵绵一番雷霆手段加之老夫人坐镇之下,真正做到了令行禁止,铁板一块。卫珩得知后,只握着绵绵的手,轻声道:“辛苦你了。” 他知道,她替他扫清了家族内部的隐忧,让他能更专注地应对外间那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为了统一思想,也为了敲打可能存在的其他心思,卫老夫人在事情平息两日后,于寿安堂设了一场家宴,只限自家人参与。
除了依旧在佛堂静养的王氏和年幼的卫瑄,国公爷卫琮、二爷卫琨夫妇、三爷卫琛夫妇,以及卫珩、绵绵皆在座。气氛起初有些微妙的凝滞,尤其是二爷卫琨,面色沉沉,一言不发。
酒过三巡,卫老夫人放下银箸,目光缓缓扫过在场诸人,最终落在卫琨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前几日府里处置了几个不守规矩的下人,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咱们卫家能有今日的基业,靠的是祖辈浴血沙场,靠的是历代族人谨守忠勇传家的训导,同心同德。内宅不宁,则外事难安;兄弟阋墙,则是家族败亡之始。”
她顿了顿,看向二儿子:“琨儿,你也是兄长,更应为弟妹子侄做出表率。以往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望你日后谨记身份,约束好房内人,将心思用在正道上。”
卫琨脸色变了几变,在母亲沉静的目光下,终究还是起身,躬身应道:“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这话虽说得不甘,却也表明了他至少在明面上,接受了这次敲打,短期内不敢再兴风作浪。
老夫人目光又转向存在感较低的三爷卫琛和三夫人冯氏。卫琛忙放下筷子,恭敬道:“母亲放心,儿子虽愚钝,只懂得打理些庶务田产,但也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大哥他们责任重大,我们三房定当全力支持大哥和珩儿,绝无二心。” 三夫人冯氏也连忙点头附和,她性子温婉低调,向来不参与府中是非,只安心相夫教子。
最后,老夫人看向卫珩和绵绵,眼神柔和了些许:“珩儿要协助父亲打理国公府,肩上的担子重,绵绵虽来得时日不长,却是个懂事明理、能担事的孩子。日后府中内外,还需你们二人同心协力。有什么难处,尽管来跟祖母说,卫家,永远是你们的后盾。”
这番话,既是定调,也是表态。明确了卫珩的继承人地位不可动摇,认可了绵绵掌家的合法性,也警告了二房,拉拢了三房,将家族力量凝聚在一起。
家宴结束后,回到芸澜苑,卫珩对绵绵道:“祖母今日之举,是将整个国公府的重量,正式交托于你我手中了。” 他深知,这不仅是因为绵绵的能力,更是因为当前外部的巨大压力,迫使家族必须团结一致。
绵绵点头,感受到肩上的责任:“我明白。唯有府内安稳,你才能心无旁骛应对萧玹。” 她想起家宴上三房的态度,补充道,“三叔父专注庶务,倒是个实在人,日后或可在一些田庄、店铺的账目上,让他多费心,也算是人尽其才。”
“嗯,三叔性子如此,让他管着些产业,他也安心。”卫珩赞同。正当他还想说些什么,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鸟鸣——是墨玄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