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还在吹,叶天寒站在城楼上,手里捏着那片刻字的木头。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木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然后塞进袖口。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他没回头,但知道来人不是穆长风。
那人走得近了,在他身侧停下。一身粗布衣,背有点驼,手里拄着一根断了半截的竹竿。脸上皱纹很深,眼睛却亮得吓人。
“刀还在?”老人开口,声音沙哑。
叶天寒看了他一眼:“在。”
“拔出来看看。”
他没多问,直接抽刀。裂天刀出鞘一半,寒光映着月色。
老人盯着刀锋,看了很久,才说:“你昨晚杀了霍天雄,用的是第七式‘龙缚’?”
“是。”
“不够。”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用第九式?”
叶天寒沉默了一下:“用不出来。”
老人点点头,转身走向校场方向:“跟我来。”
叶天寒收刀入鞘,跟了上去。
校场空无一人,地上的砖缝里长着野草。老人走到中央站定,把竹竿插进土里。
“练一遍给我看。”
叶天寒站到他对面,深吸一口气,开始走刀。
第一式“断山”,刀锋横斩,带起一阵风声。第二式“裂云”,刀尖挑起,划破空气。一路往下,直到第七式“龙缚”,铁链随刀而出,在空中绕出三道弧线,落地时砸出几个浅坑。
他收势,喘了口气。
老人没说话,弯腰捡起一块碎石,随手一扔。石头飞向半空,在最高点忽然停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接着“啪”地炸开。
“你刀快,劲也足。”老人说,“可你心里没底。”
“我不懂。”
“你懂。”老人盯着他,“昨夜你发现粮中有毒,第一反应不是杀赵海昌,而是留着他查毒源。你不再见血就动手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叶天寒皱眉。
“刀法到了第九式,拼的不是力气,也不是招数。”老人慢慢地说,“是你到底想守什么。”
叶天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你在死牢里活下来,靠的是狠。在战场上活下来,靠的是杀。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手下有兵,关内有民,北境几十座烽燧都在等一个能扛得住的人。你要是还只想着怎么杀人,这刀就不配叫‘断岳’。”
叶天寒抬起头:“那我该想什么?”
“你想守住的东西。”老人说,“不是仇恨,不是命,是你身后那些人能不能睡个安稳觉。”
叶天寒没再说话,闭上眼。
他想起昨夜守城的士兵,手指冻得发紫还在握矛;想起陈虎临死前喊的那一句“带兄弟回家”;想起码头沉船那天,二十具尸体从水里捞上来时,其中一个怀里还紧紧抱着半袋米。
他睁开眼,重新拔刀。
这一回,没走前面八式,直接摆出了第九式的起手式。
刀尖朝下,双手握柄,整个人像压进地里的桩子。
风忽然小了。
老人站在原地,没动,但眼神变了。
叶天寒缓缓抬刀,动作极慢,像是扛着一座山。刀锋划过空气的声音消失了,连铁链都安静下来。
当他把刀举到头顶时,天上的云开始往下压。原本散开的月光被遮住,整个校场陷入一片昏暗。
老人抬头看了看天,低声说:“来了。”
叶天寒一刀劈下。
没有巨响,没有气浪,甚至连影子都没拉长。但就在刀落的瞬间,地面裂开一道细缝,从他脚下一直延伸到竹竿那里。裂缝不宽,只有指头粗,却笔直如尺量过。
竹竿晃了晃,倒了下来。
老人没去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终于明白了。”他说,“这不是杀人的刀。”
叶天寒收刀,呼吸有些乱。
“第九式叫‘守境’。”老人说,“不是让你去争天下,是让你知道,有些地方,一步都不能退。”
叶天寒看着地上那道裂缝,久久没说话。
“今晚我就走。”老人说,“以后不会再来了。”
“您要去哪?”
“我去哪不重要。”老人笑了笑,“重要的是你得留下。”
叶天寒点头:“我会守好。”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子,封面已经磨破,边角卷起。他递过去:“这是完整的断岳刀谱。前面八式你早就会了,第九式刚才你也悟了。现在给你,只是做个凭证。”
叶天寒接过,册子很轻,但拿在手里沉得很。
“记住。”老人说,“刀成之后,最怕的不是敌人强,是你自己忘了为什么拔刀。”
说完,他转身往校场外走。
叶天寒站在原地,没追,也没喊。
老人走到门口,忽然停下:“对了,你左臂那条疤,是我当年替你缝的。针脚歪了点,凑合看吧。”
话音落下,人已经走出十步远。
叶天寒猛地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老人的身影越来越淡,像是被雾吞了进去。等他冲到门口,外面只剩一条空巷,风吹着地上的草叶打转。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刀谱,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三个字:断岳刀。
第二天夜里,叶天寒又回到了校场。
这次他一个人练了整整三遍九式。最后一遍使出“守境”时,地面的裂缝比上次宽了一倍,一直裂到墙根。
他收刀站定,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马嘶。
抬头看去,一辆粮车正缓缓驶入内城,正是昨夜那批。守兵检查过后放行,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噔声响。
车底夹层里,那根细管还在滴黑色液体,落在沙地上,冒起白烟。
叶天寒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切,没动。
他把手伸进袖子,摸到了那片刻字的木头。
然后他又摸了摸刀柄。
刀很冷,但他握得很稳。
远处,晨雾开始升起,一点点盖住了城墙的轮廓。
他转身走向营房,脚步很轻。
走到一半,忽然停下。
他低头看了看左手腕上的铁链,链条微微颤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但他没管,继续往前走。
刚迈一步,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咔”。
像是冰裂,又像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他立刻回头。
校场中央,昨夜那道裂缝里,有一缕黑气正缓缓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