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尘土打在裤脚上,叶天寒靠着伙房门框站着,斧头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校场尽头那扇紧闭的中军帐帘子。
值勤所里的争执声已经停了,可那句“走个过场”还在他耳朵里回荡。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铁链,手指一寸寸滑过冰冷的环扣,像是在数心跳。
天黑得早,伙房最后一锅粥熬完,人也散得差不多了。他端着空盆往囚区走,脚步不急不缓,像平时送饭那样。守牢的老卒正蹲在门口啃干饼,见他过来,眉头一皱。
“你来干什么?”
“换桶。”叶天寒把空盆往地上一放,“灶上要用热水。”
老卒哼了一声:“这时候还洗锅?明天不行?”
“柴烧多了,水热得快。”叶天寒笑了笑,“省得你们半夜口渴没得喝。”
对方愣了愣,没再拦。他知道这伙夫平日不多话,也不惹事,偶尔还能顺手捎点热汤给值夜的兵。这种人,不值得得罪。
叶天寒提着桶进了侧门,脚步却没往水房拐。他贴着墙根走,等巡逻的人影刚转过角,立刻蹲身,从袖口抽出一段磨尖的断链,三下两下撬开了关押俘虏的偏牢锁头。
里面躺着个蛮族斥候,右腿被箭簇贯穿,脸色发青。听见响动,他猛地抬头,眼神凶狠。
叶天寒把桶倒扣在地上当凳子,坐下,掏出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手。
“你们这次不是探路。”他说,声音不高,“是踩点。要打哪里?”
俘虏咬牙不语。
“三十里烽燧台,缺粮三天了。”叶天寒继续说,“东面哨岗换了新人,巡夜时间比以前晚半个时辰。这些事,你在林子里趴了两天,看得清清楚楚。”
俘虏瞳孔一缩。
“可你回去报信的时候,只说了‘无异常’。”叶天寒往前倾了半寸,“为什么?因为你们根本没打算小打小闹——你们要的是整个要塞。”
那人喉结滚动了一下。
“七天后动手?”叶天寒轻声问,“选在月黑风高的时候,主攻东侧水渠?那里地势低,守军少,又连着补给道。”
俘虏终于开口,嗓音嘶哑:“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但知道,我还知道你们带了火油罐。”叶天寒站起身,俯视着他,“今晚我就去告诉统帅,让北境全军戒备。你说,他们会不会信我一个伙夫的话?”
那人冷笑:“你不会去的。你去了,就是违令。不去,你就只能看着我们杀进来。”
叶天寒笑了,嘴角咧开一道旧疤。
“你说得对。”他点点头,“我不该去。”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重新挂好锁头,提着空桶回到伙房。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扫地、挑水、劈柴。中午时分,手里捏着一张写满字的竹简,走向中军帐。
值勤官正在批文书,抬头看见他,笔尖一顿。
“你来做什么?”
“有紧急军情。”叶天寒双手递上竹简。
“谁让你写的?”
“我自己记的。”
值勤官接过一看,脸色微变,随即冷笑:“这种事轮得到你上报?统帅自有斥候系统,用不着一个伙夫越俎代庖。”
“可这是真的。”
“真不真,不是你说了算。”值勤官把竹简往桌上一拍,“再说一遍,罪籍之人不得擅自接触军务,更不得私传情报。再有下次,按扰乱军心处置。”
叶天寒没争辩,收回竹简,转身就走。
走出帐外,他把手里的东西攥紧了。他知道刚才值勤官翻看竹简时,手指抖了一下——那是心虚的表现。
晚上,他又去了柴堆。
不是为了干活,而是为了藏身。他蜷在木垛后头,披了件破麻布,像堆废弃杂物。营地安静下来后,他耳朵一直竖着。
子时刚过,两个熟悉的身影溜了出来。
是那两个白天喝酒的老卒。他们走得极轻,直奔营后矮墙边。墙外 already 有个黑衣人等着,半个身子藏在树后。
一人递出一张叠好的布条,低声说:“……要塞东侧水渠可涉渡,三日后月黑,主力从下游绕行,避开烽火台。”
另一人补充:“他们今晚审了俘虏,消息还没压住,动作要快。”
黑衣人点头:“昭武伯那边记你功劳。”
叶天寒趴在草堆里,指甲掐进掌心。
他认得其中一个老卒,姓王,十年前就在营里,去年还因“忠勤”得过嘉奖。另一个姓李,管着粮仓出入账目。两人平日不出彩,也不惹眼,可现在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插进北境咽喉的刀。
三人很快散了。黑衣人翻墙而出,两个老卒则装作巡查归来,一路谈笑往值勤所走去。
叶天寒等了一刻钟才起身。他没追,也没喊人,而是悄悄摸到墙根,扒开几块松动的砖石,在缝隙里找到一片被揉皱的布条。
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几个暗记:
“水渠通,月黑动,货已备。”
他把布条塞进怀里,沿着原路返回铺位。路上遇见一个巡夜的兵,对方打了个招呼,他笑着应了句“起夜撒尿”,对方也没多问。
回到帐篷,他躺下,闭眼。
草席底下,那枚蛇形纹的青铜令牌还在。现在他又多了这张布条。
他睁着眼,盯着帐篷顶,脑子里把这两天的事重新串了一遍:
值勤官压情报、老卒传密信、朝中权臣插手边军……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有人不想让他把话说出去。
有人希望蛮族打进要塞。
有人巴不得北境大乱。
而他自己,不过是个碍眼的伙夫,偏偏闻到了不对的味道。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铁链,一环一环缓缓摩挲。这东西陪了他十年,锁过人,也救过命。现在它还在他身上,说明他还活着,还能动手。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了。
他翻了个身,面向里侧,右手悄悄伸进袖口,抽出那段断链,在掌心来回划了几下。锋利的边缘割破皮肤,一丝温热渗出来,他不在乎。
他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不能靠上报,也不能等命令。那些人既然敢堵他的嘴,就不会给他机会站到统帅面前。
唯一的办法,是自己去查实。
查清楚蛮族大营在哪,有多少人,什么时候动手。
然后带着证据回来,砸在那些装聋作哑的人脸上。
他闭上眼,开始回忆上次出战时走过的山路,哪段林密,哪处坡陡,有没有隐蔽的小道能绕到敌后。
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砍柴的伙夫了。
他是第一个发现风暴要来的人。
风从帐篷缝里钻进来,吹得灯芯晃了一下。
叶天寒睁开眼,坐起身,把断链重新藏好,又摸了摸怀里的布条。
他轻手轻脚地穿上外衣,系紧腰带,将铁链接牢。然后站起身,走到帐口,掀开一条缝。
营地静悄悄的,只有巡逻的火把在远处移动。
他迈出一步,身影融入夜色。
一只手搭上了斧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