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接车后，直接前往项目选址地。皮埃尔依旧是那副审视一切的姿态。阳光有些刺眼，他戴上墨镜，这让本就严肃的表情更添了几分冷峻。
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宏观的指摘，而是深入到具体的坐标。
“从A点到b点，水平高差具体是多少？我需要精确到厘米的数据。”他站在地块一侧，指向另一端。
黎裳没有丝毫迟疑，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出激光扫描生成的高程图。“两点间高差为2.15米，坡度变化主要集中在中间段，这是详细的等高线图。”
他走到一片杂草稍矮的区域，用脚丈量了一下。“这里，如果作为主入口的落客区，车道回转半径是否满足最高规格的礼宾车辆要求？”
“根据初步测算，满足。但需要优化景观布局，避免视觉上的逼仄感。”黎裳一边回答，一边已经在脑海中开始构思调整方案。
他甚至对着一片空无一物的区域发问：“冬季，北风穿过前面那两栋楼的间隙，到达我们这里时，风速和风压会是多少？会不会形成令人不快的风洞效应？”
这个问题超出了常规勘察范围，更偏向于微环境模拟。黎裳神色不变，冷静回应：“关于场地风环境的详细模拟分析，已经列入本周的专项委托计划，五天内会有初步报告。届时我们可以精准定位问题，并在设计中提前规避。”
整个过程中，皮埃尔的问题尖锐、具体，甚至有些苛刻，带着一种故意为之的挑剔，仿佛在测试黎裳的专业储备深度和临场应变能力的极限。
黎裳不仅回答问题，更常需要预判他可能的后续关切，提前准备好延伸的数据或初步思路。
当勘察结束时，皮埃尔虽然依旧没有给出任何赞许之词，但他取下墨镜，看向黎裳的眼神里，那最初纯粹的审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对于其能力和韧性的认可。
中午，驱车返回公司的路上，路边一家装潢雅致、环境清静的中餐厅，黎裳便带皮埃尔走进去。看着菜单选了红烧狮子头、清炒时蔬、糖醋炸猪蹄，外加一盅椰子鸡汤。
菜上桌后，皮埃尔从最初的谨慎尝试，到后来的惊喜连连。尤其是那盅椰子鸡汤，彻底征服了他的味蕾。
“不可思议！”他放下汤匙，脸上带着罕见的愉悦，“这些味道的层次感和烹饪理念，与我之前的想象完全不同。中国菜，非常…有智慧，太美味了！”这顿午餐，让他对中国的印象大为改观。
吃完饭，皮埃尔告知黎裳：“下午有个我熟悉的设计团队过来接洽，你做好待客的准备。”
回到公司，黎裳换上包里准备的另一套衣服。皮埃尔的时差还没倒过来，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休息。
黎裳得趁这个空隙，处理一些行政上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确定公司社保人员名单，工资发放确认，银行信息，对公账户，税务申报等一些列。
黎裳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从繁杂的数字和流程中暂时抽离，带着一丝工作间隙想要放松一下的惯性，抬起头，看到外面开放性工位，几个女孩子聚在一块儿，在讨论什么。起身出去看一眼，随口问一句：“在看什么这么投入？什么皮筋？”
人事大姐见她有兴趣，立刻转过身，脸上带着分享八卦的兴奋，压低声音说：“小黎总，敏沁的高中同学。”她指了指敏沁的手机屏幕，“就那个男同学，手腕上一直戴着当年她随手送的一根黑色头绳，据说从高中戴到现在，一直没摘过，好多年了！你说，这男的是不是暗恋我们敏沁多年，用情至深？”
敏沁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嗔怪地拍了人事一下，但眼神里也带着点探究和不确定，看向黎裳，似乎想听听这位看起来成熟干练的“小黎总”有什么见解。
黎裳瞬间想到宋宴秋，当年姜绾歌的手稿他也保存多年。就连那辆几十万的奔驰，也是姜绾歌随口说喜欢，他才买的。以他的身家，百万级别的豪车都不算什么难事。
一股混合着讽刺、了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厌烦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她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冷意的笑，语气随意道：
“有些男的，就喜欢留着前任的这些小东西，装深情。”
这话扔得随意，飘在办公室外，飘到从电梯出来，按门铃的宋宴秋一行人的耳朵里。
那句话，像一枚淬了毒的针，轻飘飘地穿过办公室的玻璃隔断，精准地刺入刚刚踏出电梯、正欲按下门铃的宋宴秋耳中。
“……装深情……”
他伸出的手指悬在半空，动作有瞬间的凝滞。目光却已急切地穿透玻璃，锁定了那个声音的来源——她与几个年轻女孩站在开放办公区，姿态闲适。
时光的河流仿佛在此处骤然改道，近两年的分离被瞬间冲垮。
宋宴秋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窒。
她变了。
记忆中还带着些许青涩柔润的脸庞，如今清减得轮廓分明，下颌线利落清晰，褪去了最后一点稚气，沉淀出一种冷静的、近乎疏离的优雅。
她穿着一件质感柔软的米白色雪纺衬衫，下摆妥帖地束进一条剪裁极佳的深色包臀西装裙里，裙长及膝，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比记忆中更显单薄，却也更加玲珑有致的腰臀曲线。脚下一双红色平底鞋，成为她周身素雅色调中一抹倔强而醒目的亮色。
她的妆容精致，眉眼描画得比过去更显成熟风韵，只是那双眼底，曾经映着对他全然的信赖与暖意，此刻却像覆了一层薄霜，多了几分他陌生的、历经世事后的清醒与淡淡的疲惫。她随意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包臀裙的设计让她平添了几分干练又女性化的气场，像一株经历过风雨后，更加知道自己该如何生长、如何展现力量的植物，周身散发着一种冷静而独立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