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讯玉符的光芒未散,萧霁那压抑着怒火与焦灼的声音,继续在雪倾的识海中响起。
“归墟教这次,没有攻城。”
“他们派了大量的教徒混入城中,宣扬‘神明将至,凡人永生’的教义。”
“他们向那些在饥荒和假仙疫中绝望的凡人展示了操控秽傀的力量,将凡人心中最深的恐惧,变成了可以掌控的神迹。”
萧霁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
“他们的说辞,字字诛心。”
“‘仙门视尔等如草芥,修士争斗,凡人遭殃。’‘唯有吾神归墟,才视众生平等。’‘信奉吾神,凡人亦可获得力量,掌控自己的命运!’”
挽月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套说辞,太毒了。
它精准地刺入了凡人与修士之间那道存在了千百年的,看不见的鸿沟。
凡人敬畏修士,也惧怕修士。
而归墟教,给了他们一个将恐惧转化为力量的希望,一个将卑微换作尊严的许诺。
“目前,天庸城内九成凡人,都准备加入归墟教。”
“他们视我们为敌人,视解救为亵渎。”
“他们是自愿的。”
萧霁最后那几个字,重如千钧。
吱呀——
书房的门被推开。
慕九霄和谢无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显然是听到了召集钟声后的异动,又被这里的气氛所引。
“出了什么事?”慕九霄摇着扇子,但那双黄金瞳里却毫无轻佻之意。
雪倾没有回答,只是将那枚血光闪烁的玉符,抛了过去。
慕九霄接过,神识一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好一个釜底抽薪!”
他猛地合上折扇,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阿倾,你在这边整合仙门,声势浩大,他们不敢与你正面相抗,便另辟蹊径,去挖我们的根基!”
“三界之中,凡人何止亿万?修士才有多少?”
“一旦天庸城献祭成功,堕神的力量暴涨,这个‘凡人亦可成神’的例子,会像瘟疫一样传遍天下!到那时,我们面对的,将是整个三界的凡人!”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不战而屈人之兵。
归墟教要的,不只是一座城,他们要的是三界所有凡人的心。
谢无咎安静地“听”着,那张蒙着白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微微蹙起的眉,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是一个阳谋。”
他终于开口,声音清润,却带着一丝凉意。
“天庸城已成铁桶,城内百姓一心求死,只为‘飞升神国’。我们若强行攻城,杀的不是归墟教徒,而是那十数万手无寸铁的凡人。”
“如此一来,我们便坐实了归墟教口中‘视凡人如草芥’的罪名。天庸城会成为一座殉道之城,他们的死,会点燃更多凡人心中的怒火与信仰。”
“可若不攻,三日之后,献祭大典功成,堕神破封,三界倾覆,亦在眼前。”
进,是错。
退,也是错。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挽月和叶皎皎听得遍体生寒。
她们从未想过,战争可以这样打。
不见刀光剑影,却招招致命,让人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好一个归墟教,好一招釜底抽薪。
雪倾之前在不周城雷厉风行地整合仙门,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而他们,则在这里,准备了一份更加歹毒、更加无解的回礼。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雪倾唇边溢出。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沙盘前,看着那枚代表天庸城的黑色棋子,脸上那片骇人的霜寒,反而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怪不得我在不周城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却毫无反应。”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那枚黑色棋子。
“既是回礼,我若不收,岂非显得太过失礼。”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殿内所有人的心,都猛地安定了下来。
“他们想用凡人的命,来将军。那我便亲自去看看,这盘棋,到底要怎么下。”
此言一出,慕九霄第一个皱眉。
“阿倾,不可。城中皆是狂信徒,你若亲身犯险……”
“正因如此,才更要我去。”
雪倾打断了他。
“大军压境,只会适得其反。
她的指尖,在沙盘上轻轻一点。
“此行,要的就是兴师动众。”
“萧霁。”她对着传讯玉符下令,“召集无赦堂第一精英小队,一个时辰后,在中央传送殿集合。”
“我要亲自去一趟。”
玉符那头,萧霁只回了一个字:“是。”
片刻后,一份小队名单,通过玉符传到了雪倾的掌中。
她神识扫过,那一个个名字,都代表着无赦堂最顶尖的战力,是刀尖上舔血的精锐。
她的指尖,在玉符上划过,在一个名字上,停顿了不足半息。
任青衣。
雪倾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代号。
她关掉玉简,看向殿内众人。
“挽月,我离开后,城中事务交由你全权处理。”
一炷香后,不周城中央广场。
通往地面前哨站的巨型传送阵旁,气氛肃杀。
二十名身穿玄黑劲装的修士,如同二十柄出鞘的利剑,静默地矗立着。
他们是无赦堂的第一精英小队,是从数万修士中层层筛选出的最强者。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浓重煞气。
任青衣就站在队伍的末尾。
她同样穿着一身玄黑劲装,将那身标志性的白衣收敛了起来。那张清冷的脸上,此刻只有属于军人的绝对服从,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她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整个人与周围肃杀的环境融为一体。
只是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知道这次任务的目标是天庸城。
也知道,这次领队的,是雪倾。
当命令下达时,小队里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振奋与狂热,能追随城主亲征,是他们眼中至高无上的荣耀。
唯有任青衣,只是平静地接下了命令,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的剑。
她不懂雪倾为何要点上自己。
是为了羞辱?还是试探?
她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同伴,正不住地用各种眼神打量她。
好奇,审视,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排斥。
她一个刚刚入城不过半月的“外人”,凭什么能一步登天,进入象征着无赦堂最高战力的天枢小队?
任青衣对这些视线,充耳不闻。
她不在乎。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交朋友,也不是为了寻求认同。
她只是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最快、最直接,能让她用敌人的鲜血来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广场入口处传来。
雪倾到了。
她依旧是一袭简单的墨色长裙,未着甲胄,未携重兵,就那么缓步走来。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广场入口处传来。
雪倾到了。
她依旧是一袭简单的墨色长裙,未着甲胄,未携重兵,就那么缓步走来。
当雪倾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时,所有队员的精神都是一振,齐刷刷地行礼。
“参见城主!”
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狂热的崇敬。
只有任青衣,和其他人做着同样的动作,行了一礼,便继续垂下眼眸,一言不发,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
雪倾的脚步,停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她的目光,从每一个队员的脸上缓缓扫过。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重量。
每一个被她看到的队员,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最后,那道目光,落在了任青衣的身上。
只停留了不到一息的时间。
然后,便轻飘飘地移开了。
仿佛,她与其他人,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任青衣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她早已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雪倾或有或无的试探,甚至是不加掩饰的羞辱。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
这种彻底的,完全的无视,比任何羞辱,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原来,在雪倾眼中,她任青衣,真的已经沦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此行,天庸城。”
雪倾的声音,清冷地响起,打断了任青衣混乱的思绪。
“任务,阻止献祭。”
“不计代价,不择手段。”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战前的动员。
只有最简洁,最冰冷的命令。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天枢小队的成员们,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不忍,反而个个眼中都燃起了兴奋的火焰。
他们是无赦堂的凶兵,从不畏惧杀戮。
他们只怕,城主的命令不够干脆,不够狠!
“谨遵城主之令!”
雪倾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
“出发。”
话音落下,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率先踏入了那座闪烁着幽蓝光芒,如同星辰旋涡的巨大传送阵中。
光芒一闪,她的身影便消失无踪。
其余二十人,包括任青衣在内,没有任何迟疑,紧随其后,依次踏入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