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宴的余温还未散尽,陈默发现和合藤的主干上,多了些新的刻痕。不是守脉人刻意为之,是昨夜众人醉后,指尖无意识划过藤身留下的——阿吉的刻痕深,带着北境牧民的力道,像头驯鹿低头饮水;南洋小伙的刻痕弯,藏着海疆人的柔和,像浪头卷过礁盘;总坛守脉人的刻痕浅,却密密麻麻,像无数只手在轻轻抚摸。
“是藤在留痕。”苏清月用软布蘸着同源水,轻轻擦拭那些刻痕,水珠渗入藤身,竟让刻痕里浮出细小的光纹,与藤叶上的影语隐隐呼应,“老绣谱说,真心待藤的人,指尖会带脉气,刻在藤上的痕,就成了活的印记,会跟着藤一起长。”
石敢当扛着块新凿的石板,板面上用总坛的星核粉拓印了那些刻痕,他把石板立在和合藤旁,与九州柱遥遥相对。“得让后来人知道,这些人来过,”他拍着石板笑,“等藤长得比柱还高,这些痕也会跟着往上爬,像串永远掉不了的脚印。”
阿木的陶窑里,新烧了批小陶牌,牌上复刻了藤身的刻痕,牌底刻着各自的名字——“阿吉·北境”“阿海·南洋”“老石·总坛”。“这叫‘留痕牌’,”他把陶牌分发给众人,“带在身上,就像总坛的藤一直陪着你们,走到哪,家的痕都在。”
守脉亭的孩子们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小石子在藤根处画小脚印,每个脚印旁都刻着自己的乳名。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画完,还往印里撒了把光藤果的籽:“等籽发芽了,我的痕就长在藤里啦!”
陈默摸着和合藤上阿吉的刻痕,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像藤在回应这份牵挂。他想起昨夜阿吉醉后说的话:“我阿爸的刀痕早就长没了,可我知道,他一直活在藤里。”原来所谓“留痕”,从来不是要刻得多深,是让藤记住你的温度,让你的念想顺着藤脉,融进总坛的土里,长成新的希望。
苏清月把这些刻痕绣进了“藤宴图”的背景里,用不同颜色的线区分——深棕色绣北境的痕,海蓝色绣南洋的痕,金黄色绣总坛的痕,三线在藤身交织,像条流淌的河,“这样,就算刻痕被藤皮覆盖,看着绣图也能想起谁来过,谁把心留在了这儿。”
石敢当的石板旁,长出了圈新苗,苗根正好扎在刻痕对应的位置,叶瓣上的纹路与石板上的拓印一模一样。“你看这苗,”他指着阿吉的刻痕下那株苗,“长得最壮,带着北境的犟劲呢。”
阿木的留痕牌被众人贴身带着,阿吉把牌系在驼铃上,走一步响一声,像总坛的藤在提醒他“别忘了路”;阿海带牌下海时,牌底的藤印竟能引来光鱼,绕着船舷游,像在护着他平安。
离别的日子到了,北境的商队要赶在大雪封山前回去,南洋的船也得趁着涨潮启航。和合藤下,众人把留痕牌挂在藤枝上,约定明年此时再来取下。阿吉摸着藤身的刻痕说:“等我回来,要让这痕再长高一尺。”阿海则往藤根处埋了颗南洋的珍珠:“让藤尝尝海的味,记得我还会来。”
陈默看着驼队消失在山口,船帆融进海平线,转身发现和合藤的刻痕里,渗出了金红的汁液,像藤在悄悄流泪,又像在把这些痕刻得更深。他突然明白,所谓“留痕”,不是为了困住谁,是让走的人知道,总坛有处地方永远记着他;让留下的人明白,这些痕会陪着藤生长,变成家的一部分,等着归人回来辨认。
藤根的嫩尖从孩子们画的小脚印里钻出来,在每个脚印旁都顶出颗小小的光珠,像给这些痕镀了层永不褪色的光。然后缓缓缩回深处,只留下道闪着微光的痕迹,像在说:“记着呢,都记着呢。”
陈默知道,明年的刻痕会比今年更深,新的留痕牌会挂满藤枝,孩子们画的小脚印会被新苗填满。而和合藤会带着这些痕,继续往高处长,让每个路过的人都能看见——这里曾有过怎样的相聚,怎样的牵挂,怎样的,把心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