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风把诸葛雄轻轻放在地上,背靠着岩壁。洞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月光从藤蔓缝隙漏进来,照在诸葛雄青白的脸上。他呼吸比之前稳了些,但嘴唇还是发紫。
云岫蹲下身,翻开药箱,取出一根银针,在火折子上烧了片刻,迅速扎进诸葛雄手腕。那根针很快变黑,他拔出来又换了一根。
“毒还没清干净。”云岫说,“得换个地方。”
龙吟风没动。他的手一直贴在胸口,隔着衣料按着那封信。纸张边缘已经磨得有些毛糙,火漆裂开的地方翘着一角。
“先走。”云岫收起针,“这地方不安全,他们迟早会查到西线小道。”
龙吟风点头,站起身,把诸葛雄重新扛上肩。这次动作更稳,脚步也沉。云岫走在前面,手里抓着一把药粉,边走边撒在路边石头和树根处。
山路越来越陡,脚下的土变得松软。远处传来几声鸟叫,像是夜枭,又像某种信号。三人一路无言,直到天快亮时,才走进一处山谷。
谷口被一片枯藤挡住,里面有一间低矮石屋,屋顶塌了一角,墙边堆着几捆干柴。屋子后头有口井,井绳垂下来,末端打了结。
“我以前采药住过。”云岫推开木门,门轴发出吱呀声,“还能挡风。”
屋里有张木床,铺着草席,角落摆着药炉和几个陶罐。云岫把诸葛雄放上去,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包褐色药末,倒进碗里加水搅匀。
“喝下去。”他对龙吟风说,“你也中了点毒,只是压住了。”
龙吟风摇头。“先看完信。”
他坐到床边的小凳上,从怀里掏出信封。火漆早已裂开,他用手指轻轻一推,信纸滑了出来。
纸上字迹很淡,像是墨快干时写的,但每一笔都极稳。开头写着:“吾儿若见此信,当知父非死于谋逆,实为奸人所害。”
龙吟风呼吸一顿。
信里说,二十年前中秋夜,司徒家主发现司徒明轩与北狄使者密会,桌上摊着中原布防图。他本打算次日清晨面圣揭发,却被司徒明轩抢先一步,在茶中下了“寒髓散”。
那毒不会立刻致命,但会让双目失明,神志渐衰。三日后,司徒家主在书房吐血而亡,对外宣称突发急症。司徒明轩随即以家主遗命接管府务,并伪造了一份通敌书信,栽赃给已故兄长。
“原来……是这样。”龙吟风低声说。
信纸继续往下写:司徒明轩怕事情败露,便下令清洗知情者。忠仆四人当场被杀,两名老管家投井自尽。最后一名护院拼死带出幼主,逃往民间。
龙吟风的手指紧紧捏住信纸边缘。他记得那天夜里,火光冲天,有人抱着他翻墙而出。身后传来惨叫,还有马蹄声。他那时才五岁,只知道喊爹娘,却不知道那一晚,整个家族都被埋进了谎言里。
“你父亲临终前,让我把这封信交给血脉相连之人。”云岫站在门口,“他说,只有亲眼看到的人,才能唤醒印记。”
龙吟风抬头。“你怎么会有这封信?”
“我是当年替他诊脉的医者。”云岫走进来,声音平静,“我去了三次,每次都说治不了。第四次去时,他已经说不出话,只用手指在地上划了个‘信’字。”
他从袖中取出半枚玉佩,递过去。“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另一半在他贴身衣袋里,随棺入土。”
龙吟风接过玉佩,触手冰凉。断裂处的纹路和信封上的残印正好对上。
他低头再看信,最后一行写着:“凛寒吾儿,若你读此信,切勿冲动。明轩势大,朝中党羽遍布。你要活到真相大白之日,才算为父真正瞑目。”
龙吟风猛地站起来,一脚踢翻了小凳。木头撞在墙上,发出闷响。诸葛雄被惊动,眉头皱了一下,却没有醒。
“我要回去。”龙吟风盯着门外,“现在就走。”
云岫挡在门口。“你现在回去,什么都做不了。”
“那是我全家!”
“你现在回去,只会死。”云岫声音没高,也没低,“你身上有毒,经脉受损。诸葛雄还不能动。你一个人闯进城,不出三步就会被人拿下。”
龙吟风瞪着他,拳头攥得咯咯响。
“你想让他认罪?”云岫问。
“当然。”
“那就得活着逼他亲口说出来。”云岫走近一步,“不是死在街头,不是被当成乱臣贼子砍头。你要站在他面前,让他跪下,承认自己是个畜生。”
龙吟风没说话。
屋里静了一会儿。外面风刮过树梢,发出沙沙声。
他慢慢坐下,把信纸折好,放进贴身衣袋。动作很慢,像是怕弄坏了什么。
云岫转身走到药炉前,添了把柴。“你得养三天。诸葛雄也需要调理。我会在这期间配解毒丸,压制体内残毒。”
龙吟风靠在墙上,闭上眼。“三天。”
“不止。”云岫搅拌着药汁,“你背部旧伤裂开了,刚才流了不少血。我不说,是你还能走。”
龙吟风掀开外袍看了看。肩胛骨下方有一道伤口,已经结痂,但边缘红肿,渗着淡黄液体。
“我没感觉。”
“因为你一直在撑。”云岫倒了一碗药递过去,“喝完躺下。明天开始,不准碰剑。”
龙吟风接过碗,一口气喝完。药很苦,顺着喉咙烧下去。
他躺到另一张床上,眼睛睁着,盯着屋顶裂缝。那里有一片叶子卡着,随着风轻轻晃。
云岫收拾完药具,走出屋子。他在门口撒了一圈灰白色粉末,又从井边提水浇湿地面。
回到屋里时,龙吟风还没睡。
“你在想什么?”云岫问。
“我在想,他为什么留我一条命。”龙吟风说,“既然杀了全家,为什么不连我也杀了?”
云岫坐在床沿。“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想用你当替罪羊,万一东窗事发,就说你是遗孤,由他抚养成人,显得仁义。二是……他心里有鬼。”
龙吟风冷笑一声。“他还知道什么叫鬼?”
“他知道。”云岫说,“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在找玄机老人。他怕真信出现,怕有人揭他的皮。”
龙吟风闭上眼。“三天后,我去云城。”
“前提是能站起来。”云岫起身吹灭油灯,“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在报仇。”
屋里彻底黑了。只有两人呼吸声交错,一个深,一个浅。
龙吟风的手伸进衣袋,再次摸到那封信。纸面粗糙,字迹像刀刻进去的一样。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写字。砚台是青石的,墨条磨久了会发热。有一次他写错了一个字,父亲没有骂他,只是拿笔在旁边画了个圈,说:“错了不要紧,改过来就行。可要是不敢认错,那就是一辈子的疤。”
窗外风停了。叶子不再晃动。
龙吟风翻了个身,脸朝墙。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梦里有人站在火场中央,背影很高,穿着紫色锦袍。
那人转过头,却没有脸。
他猛地睁开眼,天已经亮了。阳光从屋顶缺口照进来,落在床前的地面上。
云岫正在熬药,锅里冒着白气。诸葛雄还在睡,呼吸平稳了许多。
龙吟风坐起来,伸手去拿剑。剑柄冰凉,上面还沾着昨天的血。
他刚握住,手臂突然一麻,整把剑滑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