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剑穗上,那只蚂蚁还在爬。
龙吟风盯着它,手指一动,剑柄微微震了下。蚂蚁跌进褶皱里,没了影子。他没去拍,只是慢慢把手从膝上抬起来,掌心的血已经干了,黏在铁箍上扯得生疼。
诸葛雄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手里捏着最后一根信鸽翎羽。灰烬从指缝落下去的时候,他说:“第七队也走了。”
“这次能回来几个?”龙吟风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
“不是回来。”诸葛雄转过身,“是来。”
话音刚落,门外马蹄声由远及近,三骑连环叩地,停在议事厅前。传令兵滚鞍下马,高举木匣:“青城派回帖到——全员披甲,即日启程!”
又一人飞奔而入:“崆峒使者已至城外三十里,携药囊刀剑同行!”
偏厅里的医官手一抖,药碗差点打翻。龙吟风却忽然笑了下,抬手把剑插进鞘中,咔的一声扣紧。他撑着椅臂站起来,肩头那道黑纹还在往上爬,碰到锁骨时像针扎似的抽了一下。
“换药的事往后推。”他说,“我要站着见他们。”
诸葛雄看了他一眼,没拦,只顺手把桌上七封旧契拢进袖中。那些纸边都磨毛了,是他这些年攒下的江湖人情——昆仑掌门欠他一条命,点苍老祖喝过他熬的汤,峨眉那位姑子……咳,反正她不会不来。
议事厅前的广场上,石鼓九响,三大王已列阵相迎。
东天王执扇居于高台中央,北霸王拄刀立左,南帝王持扇居右。旌旗未展,杀气先至。百姓不敢靠近,只躲在街角张望,看见一队灰袍道士踏步而来,为首老者手持青锋令旗,白须飘动,正是青城首徒。
“青城门下,应召而来!”老者单膝跪地,长剑出鞘三寸,横陈于前。
紧接着褐衣劲装的崆峒使者大步上前,解下背后药箱与双刀,重重搁在坛上:“医武同战,不负山河!”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冷笑:“就凭两个伤员也能号令天下?昨儿还听说龙吟风半条胳膊废了,今天就敢设坛盟誓?”
这话传到台前,北霸王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去。那人立刻闭嘴,缩进人群。
“谁再啰嗦一句,”北霸王抽出佩剑,随手往地上一劈——青石裂开三尺长口子,碎屑飞溅,“就跟他一样。”
众人噤声。
南帝王轻摇折扇:“凡来者,食有供,伤有治,战后授勋免赋。粮册在此,药单已录,诸位可派人查验。”
没人动。
诸葛雄这时走出偏厅,步伐不急不缓。他在火坛前站定,从袖中取出那七封旧契,一张张摊开,点燃。火苗窜起时,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过往恩怨,今日焚尽。只为中原,不为私仇。”
纸灰打着旋儿飞向天空。
片刻寂静后,一名独眼刀客提着鬼头大砍刀走上前,将刀插进地缝:“我西岭寨三百兄弟,听调!”
接着是一个背着童子的老妇,颤巍巍递上一把锈剑:“我儿六岁学剑,今日随我赴约。”
越来越多的人上前,交兵帖、奉秘谱、献药方。有个孩子牵着瘦马过来,仰头说:“爹死前说,若侠客令出,就把这弓送去云城。”他把一张小弓放在坛边,箭杆还没他胳膊长。
龙吟风一直站在偏厅门口,看着这一幕。直到有人喊他名字,他才迈步往前。
左臂缠着黑布,毒线已爬过肩胛。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走到火坛前,他停下,右手缓缓摸到剑穗。
那是他娘留给他的东西,红得发暗,打了十七年结,从未取下。
此刻他用力一扯,绳子崩断。
染血的剑穗被扔进火里,火星猛地炸开一簇。
“我这条命,”他盯着火焰,嗓音沙哑,“已半废于血魔之毒。若诸位不愿并肩,我一人提剑去,死也朝向敌营。”
话音落下,全场静得连风都不动。
北霸王突然哈哈一笑,转身面向三大王:“你们文的说完了,该我这个粗人来啦。”
他拎着刀走向火坛,忽然一甩手——剑飞出去,钉在对面旗杆上,剑身没入三分。
“我没刀”他嚷道,“但我这把剑,砍石头比切豆腐还利索!谁要是临阵退缩,我就拿它削你脑袋当球踢!”
人群哄笑起来。
一个醉汉从酒肆探头喊:“那你先削你自己啊,上次喝多了把自家马槽劈了!”
北霸王回头瞪眼:“那是练剑感!懂不懂?”
“你那叫酒疯!”
众人又笑。紧绷的气氛终于松了一寸。
就在这时,龙吟风腿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诸葛雄眼疾手快扶住他肩膀,另一只手顺势接住滑落的剑柄。龙吟风靠在他臂弯里,脸色灰白,额头全是冷汗,嘴唇却还绷着一丝笑意。
“没事。”他喘了口气,“就是……有点站不住了。”
“你早该躺着。”诸葛雄低声骂。
“躺着怎么见英雄?”龙吟风想笑,结果呛出一口血沫,“让他们看看……中原有人。”
医官急忙赶来,架着他往偏厅走。路过火坛时,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满场刀剑林立,旗帜猎猎。青城的、崆峒的、西岭寨的、散修的、老的、少的,全都站在光里。
诸葛雄跟在后面,悄悄从火堆余烬里捡起半截未烧尽的剑穗残片,攥进了掌心。
高台上,东天王朗声道:“自今日起,联军调度司成立,各部编队入校场安顿!凡抗敌者,皆为国士!”
北霸王拔回旗杆上的剑,冲南帝王咧嘴:“我说行了吧?看,人都来了。”
南帝王合上折扇:“你那一剑,够赔三根旗杆。”
“小事。”北霸王摆手,“回头让工坊铸个铁的,更结实。”
远处校场尘土飞扬,各路人马陆续开进。孩童抱着短弓跑过街巷,老者拄拐把祖传剑谱交给登记官,女侠解下佩剑放在名录旁,连街头卖炊饼的老汉都捧来一筐热馍:“给英雄们垫肚子!”
诸葛雄守在偏厅帘外,听见里面药罐咕嘟作响。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截焦黑的剑穗,忽然听见脚步声。
青城老者走来,拱手:“龙少侠如何了?”
“睡着了。”诸葛雄答,“嘴还咬着牙关,梦里都在念‘往前冲’。”
老者叹气:“性子太烈。”
“可要是不烈,”诸葛雄笑了笑,“也就不是他了。”
另一边,崆峒使者正指挥弟子分发药材。一名年轻医徒问:“真会打起来吗?”
“不然呢?”使者冷冷道,“你以为我们背这么多毒针是来绣花的?”
校场中央,北霸王亲自带队操演阵型。他站在高台上吼:“第一排持盾!第二排弩机准备!第三排——哎你干什么?别蹲那儿啃馒头!”
那士兵嘴里塞满,含糊道:“饿……三天了。”
北霸王愣住,随即大手一挥:“传令下去!所有人先吃饭!吃饱了再练!”
炊烟升起时,太阳正悬中天。
诸葛雄坐在门槛上,把玩着那半截剑穗。风吹得檐角铜铃轻响。
他忽然觉得,这场仗,或许真的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