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人肉路由器
九龙，深水埗。
“黄金电脑商场”的地下深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仓库或管道间。这里是一处被刻意遗忘的角落，由粗糙的混凝土和裸露的、脉动着幽蓝光芒的数据缆线构成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臭氧、金属加热后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更原始的、如同潮湿海藻腐烂般的腥气。巨大的服务器机柜如同钢铁棺椁，无序地林立着，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那声音不像是电子设备在运作，更像是一头沉睡巨兽的鼾声。
重案组总督察**黄志诚**，脸上惯有的沉稳已被一层细密的冷汗和压抑的惊惧所取代。他握着手枪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枪口低垂，指向地面——在这里，火药武器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的身边，是技术支援队紧急抽调来的专家**阿峰**，一个戴着厚框眼镜、脸色惨白的年轻人。阿峰的手指在便携式终端上疯狂敲击，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乱码和不断扭曲、重组的几何图形。
“黄Sir，找到了……‘核心开关’的物理接口。”阿峰的声音带着颤音，他指向空间正中央的一个怪异构造。那并非寻常的服务器端口，而是一个由无数粗细不一的电缆缠绕、编织而成的“巢穴”，缆线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蠕动。在巢穴的中心，镶嵌着一块暗红色的、类似肉瘤般的生物组织，组织表面布满了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神经束和光纤接口。最令人不安的是，在这肉瘤组织的上方，悬浮着一个极其复古的、闪烁绿色光标的命令行界面。
`＞ \/\/ SYStEm_oVERSEER \/\/ bootLoAdER INItIAtEd.`
`＞ \/\/ AwAItING Root AUthENtIcAtIoN...`
“Root权限……”黄志诚喃喃自语，他环顾四周。跟随他下来的，除了阿峰，只有**卢队长**——资深的军装巡逻队队长，一个两鬓微斑、身材敦实、在警队服务了超过二十年的老差骨。卢队长此刻正用手电筒照射着周围机柜的缝隙，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阿峰，尝试破解，或者强行关闭。”黄志诚命令道，声音沙哑。
“不行，黄Sir！”阿峰几乎要哭出来，“这不是普通的加密！它的验证协议……是基于生物信息的，底层逻辑混杂了大量无法解析的异常数据流，强行破解会触发……我不知道会触发什么！系统提示，需要‘生命电势’作为密钥引导！”
“生命电势？”卢队长回过头，眉头紧锁，“咩意思？（什么意思？）”
阿峰吞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解释：“就……就像用活人的神经系统，作为钥匙去插入那把锁。需要……需要一个人，自愿将自己‘接入’那个接口。系统称之为……‘最终献祭协议’。”
空气瞬间凝固了。
“献祭”这个词，像一块冰冷的铁，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黄志诚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看向那蠕动的电缆巢穴和那块暗红色的肉瘤，终于明白了这处“服务器古坟”的真正含义。这不是简单的电子设备，这是一个亵渎神圣的祭坛，一个用科技伪装的、向某个沉睡的庞大意志献上贡品的屠宰场。
“痴线！（疯子！）”黄志诚低吼道，“我哋系差人，唔系邪教信徒！（我们是警察，不是邪教信徒！）一定有其他方法！”
他试图联系地面支援，但对讲机里只有一片滋啦作响的、仿佛无数细碎触手摩擦的噪音。所有的退路，似乎都被无形的力量切断了。服务器机柜的嗡鸣声越来越大，逐渐演变成一种低沉、混乱、仿佛来自深海之底的吟唱。幽蓝色的光芒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映照得整个空间如同魔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阿峰绝望地尝试着各种指令，但终端屏幕上的图形扭曲得越来越厉害，甚至开始浮现出类似眼睛和触手的幻觉影像。
就在这时，卢队长缓缓放下了手电筒。他脸上那种惯常的、略带疲惫的温和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一种混合了觉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悲哀的眼神。他看了看焦躁的黄志诚，又看了看濒临崩溃的阿峰，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命令行界面上。
`＞ \/\/ SYStEm_oVERSEER \/\/ AwAItING Root AUthENtIcAtIoN...`
`＞ \/\/ SAcRIFIcIAL_LINK_REqUIREd.`
“阿峰，”卢队长的声音异常沉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系咪真系冇其他办法？（是不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阿峰抬起头，看着卢队长，嘴唇哆嗦着，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卢队长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地下空间特有的污浊味道。他抬手，开始解自己制服上的纽扣，动作缓慢而坚定。
“卢SIR！你做咩！（你做什么！）”黄志诚猛地抓住他的手臂。
卢队长转过头，对黄志诚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无奈，有决绝，甚至还有一丝看透一切的释然。“黄Sir，我今年四十八，个仔刚刚考上大学。我老婆走咗早，我一手一脚凑大佢。（我老婆走得早，我一手一脚把他带大。）”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黄志诚，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我做咗差人廿几年，冇乜大建树，净系识得巡街，帮下街坊。但系……如果呢次，我嘅条命可以救到好多人，可以畀个仔……仲有机会喺个正常嘅世界生存落去……”
他轻轻挣脱了黄志诚的手，继续脱下制服外套，露出里面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我哋冇时间啦，黄Sir。你知架。（我们知道的。）”
黄志诚的手无力地垂下。他看着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兢兢业业的老部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卢队长说的是事实。那吟唱声越来越清晰，墙壁上的数据缆线脉动的频率也越来越快，整个空间都在预示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即将苏醒。
卢队长走到了电缆巢穴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黄志诚和阿峰，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重的托付。“帮我睇住个仔。（帮我看着儿子。）”
说完，他毅然转身，张开双臂，面向那蠕动的、如同活物般的缆线群。
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那些粗细细细的电缆瞬间活了过来！它们像饥饿的蛇群，猛地缠绕上来，速度快得惊人。冰冷的、带着绝缘橡胶和金属质感的线缆勒进他的手臂、腰腹、大腿，将他牢牢固定。更细的光纤如同手术缝线，精准地刺入他颈侧的皮肤，沿着脊椎向下延伸。卢队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卢SIR！”阿峰失声惊呼。
黄志诚别过头，不忍再看，拳头攥得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缠绕和穿刺的过程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当最后几根粗大的主电缆如同巨蟒般盘绕上他的胸膛时，卢队长已经被彻底包裹、融合进了那个电缆巢穴之中。他的身体成为了整个系统的一部分，一个怪诞的、血肉与机械的结合体。唯有他的头颅还露在外面，脸色惨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清明。
`＞ \/\/ SAcRIFIcIAL_LINK EStAbLIShEd.`
`＞ \/\/ bIo-ELEctRIcAL_cIRcUIt cLoSING...`
“开始喇……（开始了……）”卢队长用尽力气，挤出一句话。
下一刻，异变陡生！
所有缠绕在他身上的电缆，同时发出了耀眼的、如同熔融钢铁般的炽热光芒！能量在其中奔腾流淌，发出高频的嘶鸣。卢队长的身体在光芒中剧烈地痉挛、抽搐，他的嘴巴无声地张开，似乎想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最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他胸口的位置，衣物和皮肤在强光中溶解、汽化，一颗拳头大小、呈现出完美多面体结构的水晶，从他的心脏位置缓缓“生长”出来。那颗水晶内部，仿佛封存着一个小小的、旋转的星云，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芒，与周围电缆那亵渎的光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他的心脏？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瞬间转化成了能量的核心，数据的枢纽。
`＞ \/\/ Root_pASSwoRd coNFIRmEd.`
`＞ \/\/ LIFE_cRYStAL_oNLINE.`
`＞ \/\/ ExEcUtING: sudo rm -rf \/旧日支配者\/`
命令行界面上，绿色的字符冷酷地滚动着。
卢队长的头颅微微垂下，他的生命气息正在飞速流逝。但就在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在黄志诚或阿峰身上，而是空洞地望向虚空，嘴角扯动，露出了一个极其怪异、混合着巨大痛苦和一丝荒诞满足感的笑容。
他气若游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地敲打在幸存两人的耳膜上：
“我个仔……以后上网……会唔会……见到我个Ip地址？”
话音落下，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那颗“生命水晶”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强烈白光，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吞噬了整个地下空间。黄志诚和阿峰不得不闭上眼睛，感觉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数据流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当光芒散去，服务器机柜的嗡鸣和那深海吟唱声戛然而止。所有缆线不再蠕动，幽蓝的光芒也黯淡下去，只剩下那块镶嵌在卢队长胸膛的“生命水晶”，还在如同墓志铭般，持续散发着微弱、恒定的光芒。
空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黄志诚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阿峰瘫坐在地上，望着那具被电缆缠绕、胸口镶嵌着发光水晶的“人肉路由器”，失声痛哭。
`＞ \/\/ mANd ExEcUtEd.`
`＞ \/\/ SYStEm_oVERSEER oFFLINE.`
命令行界面，最终定格在了这一行字上。
深水埗的危机，似乎解除了。
代价，是一位老警察的生命，和他那颗被永恒禁锢在数据与血肉交界处，仍在微弱跳动（或许只是能量脉冲）的……心脏。
黄志诚抬起头，望着那片重归“正常”的黑暗，卢队长最后那个荒诞而悲凉的问题，如同鬼魅般，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永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