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它为镜，映我一身将倾的战甲微光。」
十二月初，上海的冬天终于露出了它锋利的、毫不留情的真面目。
凛冽的西北风卷着湿冷的水汽，穿透厚重的大衣，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入骨髓。
在云栖谷待了近一个多月后，林满终于回到了西王大厦。
短短时间，云栖谷已经彻底换了模样。
种植计划，正稳步、高效地进行着。
曾经那片带着原始野性的沃土，被严谨的科学规划切割重组成一幅精密的蓝图。数十个恒温恒湿的玻璃温室群拔地而起，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理性的光芒。
先进的滴灌系统如同密布的神经网络，深入每一寸经过改良的土壤。第一批经过基因优化的“雪顶白栀”种苗，也已在恒温恒湿的培育室里，蓄势待发。
FLoREScENcE paris，这匹曾经的行业黑马，在顾氏集团庞大资本与无孔不入的渠道加持下，势不可挡地成为了一头炙手可热的新兴巨兽。
销售额呈几何级增长，品牌声量响彻云霄，#FL-paris神话# 的词条甚至一度登上了财经与时尚版面的双热搜。
林满的归来，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她只是在某个寻常的清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办公室。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开了一场全体总监级别的内部会议。
“经由我本人提名，并与法国总部商议决定，”林满站在会议室的主位上，声音清冷而干脆，不带一丝一毫的私人情绪，“即日起，正式任命张弛先生，为FLoREScENcE paris中国区副总裁，全权负责市场、销售、渠道推广及品牌公关等所有对外事务。”
这个任命，虽在情理之中，却依旧在会议室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林满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继续用那种不容置喙的语调宣布道：“这个决定，意味着公司未来的战略重心，将进行调整。张弛，你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将顾氏集团给我们的所有资源，转化为最亮眼的销售数据和市场份额。我要FL-paris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顾氏集团旗下所有新兴业务板块中，最赚钱、也最有影响力的一家子公司。”
“好的！”张弛的回答，掷地有声，眼中是誓死效命的决心与火焰。
“很好。”林满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之后我本人的工作重心，将全面转向产品和原料的研发。”
她的目光，落在研发总监的身上：“【溯源】实验室将继续由你负责，主攻现有产品线的本土化改良与市场快速反应。”
“好的，几个实验进度都一切正常。”研发总监回答。
会议结束后，林满婉拒了几个总监给张弛办的升职邀约，独自一人去了公司大楼的自助餐厅。
西王大厦的自助餐厅，是整栋楼的“公共食堂”，午间高峰期，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空气中，混合着各种菜肴的香气、咖啡的醇香和白领们低声交谈的嗡嗡声。
林满端着餐盘，安静地排在取餐队伍的末尾。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长发随意地披散着，淹没在人群中，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
就在这时，排在她前面的几个佩戴着蓝色“序伦科技”工牌的年轻人，压低声音的抱怨，断断续续地飘进了她的耳朵。
“……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这个月的KpI又翻了一倍，AI算法组那边已经连续通宵半个月了，再这么下去，人没猝死，头发先掉光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有气无力地吐槽道。
“谁说不是呢？你们部门还算好的，听说生物技术部那边才叫一个惨绝人寰。”另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附和道，“他们那边的实验室，现在是24小时三班倒，灯火通明，数据模型跑到服务器都快宕机了。所有项目进度，都被拉到了极限。”
“嘶……至于吗？周总监是受什么刺激了？年底冲业绩也不是这个冲法啊。”
“你还不知道？”一个看上去消息比较灵通的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八卦的神秘，“听内部消息说，是顾总跟三十楼那家公司，彻底闹翻了。”
“三十楼？FL-paris？”
“可不是嘛！听说之前顾总追人家林总追得那叫一个殷勤，结果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掰了。我们生物技术部好几个跟他们合作的补充实验项目，一夜之间全部被终止，相关人员全都调到别的项目组去填坑了，你说惨不惨？”
“我靠，真的假的？这么说，顾总是失恋了，拿你们撒气？”
“嘘……小点声！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你说顾总挺优秀的，怎么还能情场失意？”
就在她以为这阵风波即将过去时，那个消息灵通的男人，又抛出了一个更劲爆的、仿佛亲眼所见的八卦。
“哎，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最近看到姚氏集团那位姚大小姐没？隔三差五就往总裁办公室跑，一待就是一整天！”
那人卖了个关子，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分享顶级秘密的兴奋，“有几次姚总来，身后还都跟着一个妹子，打扮得那叫一个精致漂亮，气质跟姚总那种女强人完全不一样，看着特别温婉，特别有大家闺秀的感觉。”
“我听行政部的说，那好像是姚大小姐的妹妹。啧啧啧，这意思，还不明显吗？姐姐负责商业联盟，妹妹负责……个人合作。”
“我靠，还能这么玩儿？果然不是我们能想象的……”
“不过，前台的小姐姐说那个姚二小姐连公司门都没让进，只能在公司门待着。”
“这么区别对待吗......”
后面的话，林满已经再也听不清了。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加快脚步，只是沉默地打好了饭菜，找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一口一口，机械地往嘴里送。
无意听到他的近况，面前的食物已经尝不出了味道。
只是在咀嚼的间隙，一种无法抑制的酸涩，从胃里，一直涌上喉头。
他们像两只困在各自牢笼里的野兽，用最相似的方式，舔舐着彼此给予的伤口，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冰河，遥遥对峙。
下午。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林满的办公室里投下几道狭长的光斑。
利娜敲门而入，脸上带着一贯的专业与沉稳。
“林总，这是下个季度的产品研发草案，您过目一下。”她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随即，又补充道，“另外，刚刚收到了顾氏集团行政部发来的邀请函。”
林满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询问。
“顾氏集团将在年底，举办年度盛典晚宴。按照惯例，集团旗下所有控股、参股的公司高层，都会到场。”利娜的语速平稳，却在说到关键信息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我们作为今年集团的新兴业务板块，是本次年会的重点邀请对象。顾董那边特地嘱咐，希望您能亲自出席。”
林满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一点，心中已了然。
这是顾建宏的又一次“检阅”。他要在那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向所有人展示他新纳入麾下的、最得意的“战利品”。
“我知道了。”她淡淡地应道。
利娜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个最敏感、也最关键的信息，说了出来。
“林总……我拿到了一份初步的与会名单。序伦科技……也在其中。”
利娜的声音很轻，“虽然序伦科技现在是独立运营，但顾氏集团手里，毕竟还握有他们的创始股份。”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成了真空。
顾氏年会。
序伦科技。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无法回避的、注定要狭路相逢的战场。
林满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疲惫的阴影。
她能想象得到，那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她将作为顾建宏最得意的“战利品”被展示，而他，则会作为那个被昔日家族“供血”的、骄傲而疏离的“外人”出席。
他们会再次见面。
在决裂之后，在无数双探究、揣测、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
她甚至能预见到，他看她时，那冰冷疏离、视若无睹的眼神。
心脏，开始泛起那种熟悉的、密密麻麻的疼。
但，也仅仅是疼而已。
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被那片坚硬的冰层覆盖。
“知道了。”她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回复顾董办公室，就说我会准时出席。另外，帮我准备好礼服和通稿，这一次，我们要高调一点。”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利娜，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毕竟，我们现在，是顾氏的人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