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文身形灵活地绕着圆桌躲闪,袍角扫过凳腿带起一阵轻响,嘴里却不依不饶地嚷嚷:“难道我说错了不成?方才是谁听见楚宝林的名字,眼睛都亮得像落了星子,恨不得当场就托人去问人家的生辰八字?”
杨柳青本想伸手拉他,却被他轻巧避开,正待再说些什么,一旁的王光缘已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叩了叩杯沿,清脆的声响让喧闹顿时一静。
“好了好了,”他无奈摇头,目光扫过两人,“都是二十好几的年纪,这般追打嬉闹,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刘子文这才讪讪地坐回凳上,屁股刚沾到凳面,又忍不住冲杨柳青挤眉弄眼,嘴角还挂着促狭的笑。
杨柳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思绪却飘回了数月前在太医局当值的那日。
彼时他还是太医局的御医,奉旨为楚御女诊脉。
当指尖搭上她腕间脉门的刹那,一股极细微却异常诡异的气息顺着指尖传来,那气息绝非寻常脉象所有,倒像是一缕游离的异魂,在肌理间若隐若现。
就在他探查到那缕异样气息的瞬间,丹田深处竟毫无征兆地腾起一股莫名的燥热,随即化为汹涌的欲望,那感觉来得凶且急,像是饿极了的猛兽骤然撞见猎物,喉间似有暗流涌动,隐隐竟生出要将那缕异息彻底吞噬、炼化殆尽的冲动。
他当时心头一震,强自按捺住翻涌的气血,才没在人前露了破绽。
后来他离了太医局,奉调进入御灵卫当差,日日与作祟的鬼物、诡谲的异闻打交道,桩桩件件都需耗费心神。
御灵卫的差事本就繁杂凶险,白日查案缉凶,夜里还要应付那些阴邪之物,久而久之,竟把当日为楚御女诊脉时的怪事渐渐抛在了脑后。
直到今日,听王光缘闲谈说起楚御女因有孕被晋封为宝林,那桩被遗忘的旧事才如潮水般猛然回涌。
他如今身在御灵卫,专司缉捕阴邪鬼魅、探查坊间异动,与后宫妃嫔的起居琐事本就泾渭分明,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河道。御灵卫虽有监察之权,却从不插手内宫事务,这是朝廷多年的规矩。
他若此刻贸然打探后宫秘辛,轻则被斥越权妄为,重则恐引陛下猜忌,反倒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可那楚宝林身怀异状,体内藏有不明来历的“系统”,如今又怀上龙胎、晋位受宠,这系统是修仙问道的灵物,还是作祟害人的邪祟?
其目的是借龙胎攀附皇权,搅动朝局,还是另有所图,暗中谋划着更大的阴谋?
杨柳青端着酒盏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
那日丹田深处那股噬人的欲望再次隐隐作祟,他暗忖:无论这系统是善是恶,留着始终是隐患,迟早得寻个机会,将这缕异息彻底吞噬炼化才好。
几人从酒楼散后,杨柳青待刘子文等人走远,特意拉住了王光缘。
他压低声音,神色严肃地嘱咐:“光缘,那楚宝林身上有些不对劲,恐非寻常女子。我先前在太医局时,确曾为她请过脉。”
他顿了顿,没敢直言“系统”的异状,只含糊带过,“她的脉象与寻常女子不同,隐隐透着几分古怪。你如今在太医院当值,往后若有机会为她诊脉,还请多留几分心。”
他望着王光缘,眼神恳切:“若是察觉到任何异动,哪怕只是细微的脉象变化,烦请务必设法告知我一声。此事关系重大,切记不可声张。”
王光缘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眉头微蹙起来。
他见杨柳青神色这般郑重,绝非小题大做,便知此事定有隐情。
当下不再多问,只郑重点头,语气沉稳:“你放心,你的意思我知晓了。此事我会记在心上,若真有不妥,定会寻个稳妥法子递话给你,绝不会出纰漏。”
杨柳青拱手谢过,望着王光缘离去的背影,又抬头望了眼皇城方向,宫墙巍峨,隐在沉沉夜色中。
飞龙卫的刑房向来是京中最阴寒可怖的去处,砖石墙壁上常年渗着潮气,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与霉味,呛得人胸口发闷。
唯有屋顶那方破窗漏下些许惨淡的天光,勉强照亮横梁下那团被粗重铁链悬着的东西,那曾是风光无限的皇子武子谏,如今却只剩一副血肉模糊的躯壳。
他的手腕、脚腕被磨得发亮的玄铁镣铐死死锁住,镣铐边缘早已深深嵌入皮肉,勒得白骨森然外露。
更可怖的是穿透琵琶骨的铁链,如毒蛇般将他整个人悬空吊起,让他连蜷缩喘息的力气都没有。
昔日作为皇子的俊朗风华早已被酷刑摧残殆尽,身上那件象征罪囚的灰布囚服早已烂成碎布条,胡乱地挂在身上,与暗红发黑的血痂、黄腻的脓水黏连在一起,分不清哪处是伤,哪处是衣。
新添的鞭痕、烫伤叠在旧创之上,有的地方皮肉外翻如烂絮,竟能清晰看见底下森白的骨头碴,触目惊心。
他始终垂着头,散乱如枯草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青肿的下颌。
唯有那被血污糊住的嘴角偶尔不受控制地抽搐几下,喉咙里溢出若有若无的气音,才让人惊觉这团“东西”尚未断绝生机。
这已是他被囚于此的第十七日。
飞龙卫的人显然得了上头的密令,下手半分情面也不留,只往死里折磨。
浸过盐水的鞭梢带着呼啸声落下,每一击都抽得他皮开肉绽,旧伤未愈又添新痕;烧得通红的烙铁“滋啦”一声按在胸口,皮肉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留下一个个狰狞的黑窟窿。
夹棍狠狠收紧时,指骨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十指连心的剧痛让他几度昏厥;就连被强行灌进喉中的水,都混着铁锈的腥气与地上的血污,呛得他肺腑火烧火燎。
十七日的酷刑如凌迟般消磨着他的血肉与意志,昔日金枝玉叶的皇子,如今早已被摧残得不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