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笑意恰到好处:“倒是没有想到江兄会醒得如此快,”寻常人被剧毒毒的箭矢贯穿肩胛,非得在阎罗殿门前喝上三盏孟婆汤,哪有江兄这般醒时连睫毛都不带颤的?”
江照野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原本警惕如弓弦的脊背也缓缓解开。
她喉结滚动两下,抱拳谢道多谢,多谢杨兄帮我疗伤。沙哑声线里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虚弱。
他心中暗笑自己方才那有些拍马的话果然没说错。
能在重伤之际仍保持如此警觉,又以男子身份在边疆任职,这江照野必定介意有人看出她女子都身份,这会让她不自觉的十分防备。
江照野靠在洞壁的身形微微前倾,喉结轻滚:“方才似乎是听你们说要去大临府是吗?”
她刻意压低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试探,染血的手指无意识抠着石缝间的苔藓。
杨柳青见状立刻上前半步,笑意温厚:“江兄好耳力!”
“江兄这手惊鸿九变的剑法,在危难中中独身斩杀贼人的英姿,看得在下好生钦佩。”
说着看着她虚弱都模样,“只是这伤经不得颠簸,若不嫌弃,不如与我们同行?沿途的药我包了,遇上险境,也能多个照应。”
话音未落,江照野已撑着洞壁勉力起身,却因牵扯伤口踉跄半步。
她攥紧腰间令牌稳住身形,抱拳时带起一阵微弱的金属碰撞声:“多谢照料,还请杨兄原谅之前的鲁莽,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身形如削铁竹枝,精瘦的身形裹着丝绸般的力量,就像被反复锻造的精钢,褪去笨重后,每一寸都淬着锋芒。
杨柳青屈指弹落袍角沾染的草屑,笑意漫过眼底:“不过举手之劳,江兄不必介怀。”
余光瞥见江照野单手提起那杆足有两米长的镔铁长枪。
玄甲下修长身影笔直如松,月光掠过她锋利的眉眼,竟将人衬得比枪尖还要锋利三分。
此后的官道上,吕明微的木剑总在肩膀敲出细碎节奏,与杨柳青谈论着各地奇门异术。
而江照野始终站在一旁,软甲裹着她近两米的身形,像座移动的冰雕。
当杨柳青说起朝都庙会的走马灯时,她摩挲枪杆的指尖突然顿住,睫毛投下的阴影里,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怅惘。
可待风掀起她束发的绸带,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又只剩寒潭般的无波。
初春的日头惨白如纸,悬在中天却似蒙了层血色纱幔,任如何倾洒光芒,也暖不透镇边城门凝滞的肃杀之气。
城楼飞檐下本该清脆的铜铃早已残破不堪,半坠的铃舌在穿堂风里晃荡,发出沙哑的呜咽,倒像是垂死者的哀嚎。
城门洞外,青石板上斑驳的血渍被春雪层层覆盖,又被往来车马反复碾磨,化作暗褐色的冰碴,嵌在石缝里狰狞如恶鬼獠牙。
厚重的铁门仅开半扇,犹如巨兽微张的利口,内里拒马与鹿砦层层叠叠交错而立,铁刺上还挂着几缕破碎的敌军衣甲,在风中飘荡,似是亡魂不肯消散的残念。
护城河结着一层薄冰,冰面下隐约可见浮尸轮廓,肿胀的躯体泛着青白。
随着冰面开裂,青灰色的河水翻涌而出,泛起暗红涟漪,如同大地渗出的血泪,无声诉说着此地惨烈的厮杀过往。
城门两侧,戍卫们身披陈旧的锁子甲,每一片甲叶都泛着暗红锈迹,缝隙间缠着浸透血渍的布条,宛如狰狞的伤口。
每隔一定距离便有一名了望兵,手持单筒千里镜,警惕扫视着城外的每一寸动静。
城门下,衣衫褴褛的难民与行色匆匆的商人挤作一团,在士兵粗暴的推搡下踉跄着接受搜身查验。
百夫长扯开喉咙喝问,声音里满是连日值守的嘶哑与疲惫:“通关文牒!”几个面容憔悴的商人慌忙递上文书,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仿佛握住的不是薄薄的纸张,而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一旁,几名士兵牵着嗅探的军犬来回踱步,犬齿间仿佛还沾着暗红血迹,每一声犬吠都让人心惊胆战。
杨柳青三人混在人群中,刻意收敛气息,老老实实排在队尾。
面对士兵的盘查,杨柳青笑意温和地递上文书,吕明微抱着双手眯着双眼,江照野则默默握紧长枪,冷着脸一言不发。
三人历经层层盘查,终于在日头西斜时,踏入了这座满是硝烟与警惕的城池。
杨柳青仰起头,任由初春的寒风扑在脸上,眼底泛着久违的光亮:终于回来了!
此处的钱庄在哪?真的是穷死了,有钱都用不了。杨柳青苦着脸,想起最后几日的窘迫——原本备着的干粮,因多了江照野这个大胃口,早就在半道上见了底。
三人靠着野果和溪水撑到现在,他的长衫已经快破成乞丐装了。
街边的景象比他预想的更凄凉。钱庄紧闭的铁锁锈迹斑斑,门板上贴着的告示被风掀起边角,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旧布告,最旧那张还是年前朝廷开征商税的通告。
破碎的灯笼在屋檐下摇晃,恍惚间还能听见昔日的叫卖声。
连宝庆钱庄都关了,真是天要亡我!杨柳青一脚踹开横在巷口的断木,惊起几只觅食的鸟雀。
他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突然意识到这场战争夺走的,远不止是百姓的安宁。
转头看向身后,吕明微双手抱臂倚在墙角,将照野则皱着眉打量着四周,三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在满是裂痕的青石板上显得格外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