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急诊大厅，消毒水也盖不住那股铁锈般的腥甜。他隔着无菌手套按住我汩汩渗血的锁骨下方，指尖冰凉。“别动。”声音依旧沉静，仿佛我不是被莫名侵蚀的怪物。直到抢救灯骤灭，他撕开染血的衬衫袖口。我才看见，那蔓延至他手肘的暗金纹路，正与我伤处的诡异灼痕同频搏动。他俯身，灼热呼吸烫着我的耳垂：“现在知道，为什么我总让你‘离我远点’了？”
凌晨三点，仁和医院急诊大厅亮得刺眼，白炽灯管嗡嗡低鸣，将人影拉得鬼魅般细长。空气里浓重的消毒水味像是绷紧的弦，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铁锈般甜腻的腥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勾得人心头发毛。呻吟、急促的脚步声、推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噪音，混杂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我蜷在角落一张硬邦邦的抢救床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锁骨下方那片区域，火烧火燎地痛。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病号服，黏腻冰冷。视野边缘像是蒙着一层不断摇曳的灰翳，光怪陆离的色彩在其中缓慢流淌、增殖。蚀感……又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猛、贪婪，像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皮肉之下啃噬、钻探，试图破茧而出。“嘶……”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片混乱的喧嚣中，一个身影拨开人群，步伐沉稳地向我走来。白大褂下摆带起微凉的风，瞬间驱散了一些令人作呕的腥甜。是沈时砚。
他站定在床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隔绝了大部分刺眼的光线和嘈杂。那双深邃的眼眸，镜片后依旧沉静得如同寒潭古井，不见丝毫波澜，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一个锁骨下方皮肤诡异蠕动、渗出暗金色粘稠液体的“怪物”，而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缝合的伤口。
他利落地戴上无菌手套，微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橡胶，精准地按在了我汩汩渗血的创口边缘。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瞬间压制了皮肉下疯狂的悸动。“别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噪音，带着他惯有的、近乎冷漠的沉静。
他的指尖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冰凉的触感下，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秩序”感强行楔入那片混乱的侵蚀区域。疯狂增殖的异感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痛楚虽然依旧尖锐，却不再无休止地蔓延撕扯。我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身体脱力般软在冰冷的床板上，视线模糊地聚焦在他紧抿的唇角和专注的下颌线上。
他低着头，额前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神情。只有镜片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他动作极快，清创、探查、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泛着微冷金属光泽的器械小心翼翼地处理那片颜色越来越深、质地越来越像某种活体金属的灼伤创面。他的手稳定得可怕，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毫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教授……”我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恐惧，“它……它在动……”“我知道。”他头也没抬，声音低沉无波，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创口上。那冷静像一堵无形的墙，将蚀感的恐慌和我隔开，让我得以喘息。
就在这时，头顶那盏代表着紧急抢救的刺目红灯，毫无征兆地“滋啦”一声，骤然熄灭！整个急诊区域陷入一种极其突兀的、令人心悸的半明半暗。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幽幽亮起，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如同鬼魅。人群瞬间爆发出更大的骚动和恐慌惊叫。
就在这光线明灭转换的瞬间，我看到沈时砚按在我伤口边缘的那只手，手背的肌肉线条骤然绷紧！一直延伸到小臂、被白衬衫袖口严密遮挡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布料下剧烈地鼓胀了一下！下一秒，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收回按着我伤口的手，另一只手闪电般抓住自己左臂的衬衫袖口，“嗤啦”一声脆响！昂贵的定制衬衫从袖口到手肘处被他自己粗暴地撕裂开来！惨白的应急灯光下，暴露出来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从小臂内侧开始，一路蜿蜒向上，直至手肘弯处，爬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的暗金色纹路！它们像某种古老神秘的电路，又像是深植于血肉的藤蔓根须，深深浅浅地嵌在皮肤之下，甚至微微凸起，散发着一种非自然的、冰冷而内敛的金属光泽。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此刻，这些暗金纹路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幅度，剧烈地搏动着！那搏动的频率、那灼热诡异的质感……与我锁骨下方那个不断渗血的创口处传来的悸动，完全同步！同源！我的蚀感……源头在他身上？！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像重锤砸在胸口，让我瞬间失语，只能死死地盯着他那片暴露在冷光下的、被侵蚀的手臂。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我心上狠狠敲击。
沈时砚似乎完全不在意暴露的手臂，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狰狞蔓延的暗金纹路。在应急灯幽幽的光线下，他猛地俯下身。灼热的呼吸毫无预兆地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种近乎滚烫的压迫感，与他指尖的冰凉形成诡异的反差。那气息烫得我耳根一阵颤栗。
他压得极低的声音，裹挟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几乎要碎裂的喑哑，清晰地灌入我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现在知道了？”他顿了一下，那喑哑的尾音里竟染上了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近乎自嘲的疲惫和更深沉的东西，“为什么我总让你‘离我远点’？”
抢救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床单渗入脊背，却远不及心头的寒意。急诊大厅的喧嚣——惊恐的喊叫、推车急促的轱辘声、仪器断续的报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推远，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背景噪音。整个世界骤然收缩，只剩下眼前这片惨白灯光下暴露的、搏动着的暗金纹路，和他烙在耳边的、滚烫而沉重的诘问。为什么总让我离他远点？
答案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我混乱的意识。那些刻意保持的距离，那些疏离淡漠的眼神，那些近乎不近人情的“为你好”……原来都不是厌倦，不是冷漠，是枷锁，是堤坝！是他用尽全力试图将我隔绝在他自身携带的、这无声蔓延的恐怖侵蚀之外！蚀感的源头……竟是他自己！
锁骨下的伤口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悸动，与沈时砚手臂上暗金纹路的搏动完美共振。这一次，痛楚之外，更添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卷入旋涡中心的窒息感。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纸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目光死死焦着在他撕裂的袖口下，那片不属于人类肌肤的诡异脉络上，它们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每一次搏动都散发着冰冷而诱堕的气息。
沈时砚没有等我的回答，似乎也不需要回答。他维持着俯身的姿态，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镜片后浓密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阴影，以及那沉静眼底深处极力压抑、却依旧翻涌着的暗流——那里面有沉重的疲惫，有近乎自毁般的了然，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要将人吞噬的暗色情绪。
他染血的左手（那血有我伤口的，或许也有他自己被侵蚀后渗出的）依旧稳稳地按在我锁骨边缘，强行压制着创口下疯狂的侵蚀。而那只暴露着暗金纹路的右臂，却极其自然地垂在身侧，仿佛那骇人的景象与他无关。他微微侧头，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急诊大厅通往内部通道的入口方向。“来了。”他低语，声音低沉得几乎只有气音，却带着一种全神戒备的紧绷。什么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急诊大厅入口的自动门不知何时滑开了。没有推车，没有担架，只有两个穿着医院统一深蓝色保洁制服的人影，推着一辆巨大的、盖着厚厚灰色防水布的垃圾清运车，逆着惊慌向外涌的人流，以一种与周遭混乱格格不入的平稳步伐，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他们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僵硬的下颌。动作看似普通，每一步却都踏在某种诡异的节奏点上，悄无声息地切开人群，目标明确地朝着我们所在的抢救区域靠近。那辆垃圾车……太大了。厚实的灰色防水布下，轮廓棱角分明，绝非寻常的医疗废弃物。
一股比蚀感更冰冷、更纯粹的危机感猛地攫住了我。沈时砚按在我伤口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加重了力道，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沉凝、锐利，如同出鞘前敛尽所有光芒的利刃。那只暴露着暗金纹路的手臂，肌肉线条在应急灯光下绷紧，暗金的脉络仿佛汲取了某种力量，搏动得更加深沉有力，散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保洁员越来越近。推车前的那人微微抬起头，帽檐阴影下，一双眼睛漠然地扫了过来——那眼神空洞，毫无人类情感，像蒙尘的玻璃珠，却又精准地锁定了沈时砚那只异化的手臂。无声的对峙在弥漫着血腥、消毒水和恐慌的空气里瞬间绷紧，弓弦拉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