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入无光的深海。冰冷，粘稠，没有边界。只有蚀骸之茧那非人咆哮带来的精神冲击余波，如同永不停歇的暗流，一遍遍冲刷着濒临溃散的意识碎片。每一次冲刷，都带来灵魂被撕裂的剧痛，混合着沈时砚最后坠入裂缝时，那双暗金眼眸中转瞬即逝的挣扎水光。
那点微光，是绝望深渊里唯一的浮标，却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求生的念头。……他掉进去了……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锚，拖着残破的意识不断下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
一股尖锐的、带着消毒水和劣质橡胶味道的冰冷气流，猛地灌入口鼻！“呃……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撕裂了喉咙和胸腔，如同生锈的刀片在刮擦。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尤其是左锁骨下方，那里不再是灼热，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强行撕裂后的空洞麻木感。
意识被这剧烈的生理反应强行从深海中拖拽出来。视野一片模糊，只有晃动、扭曲的光斑和色块。耳边是持续不断的、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像是某种大型机械在运转。还有轮胎碾压粗糙路面的颠簸震动，透过身下冰冷坚硬的支撑物传来。
我在移动？在车上？身体被牢牢束缚着，不是绳索，更像是某种……医疗固定带？胸腹、四肢都被宽厚的带子固定在坚硬的平面上。脖子被一个硬质的颈托卡住，无法转动。“嗬……沈……”破碎的声音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带着血沫的腥甜。
“别动。”一个陌生的、毫无情绪起伏的男声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声音隔着某种材质，显得有些沉闷，“你全身多处骨折，内脏出血，再乱动就真没救了。”不是沈时砚。不是医院里任何熟悉的声音。我艰难地转动唯一能动的眼球，试图聚焦。视野上方，是灰白色的、布满污渍的车厢顶棚。光线来自侧面一盏摇晃的、发出惨白冷光的应急灯。灯光晃动中，映出一个俯身在我旁边的身影。
他穿着深蓝色的连体工装，戴着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防尘口罩和护目镜。护目镜的镜片是深色的，反射着应急灯冰冷的光，完全看不清后面的眼睛。只有露出的额角和鬓角，能看到一些被汗水浸湿的、灰白色的短发。他手上戴着沾有暗色污渍的橡胶手套，正动作麻利地调整着固定在我手臂上的一条宽厚束缚带。
他的动作很稳，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流露。“你……”我艰难地再次开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蚀感虽然沉寂，但锁骨下的空洞麻木感却更加清晰，仿佛那里被挖走了一块至关重要的东西，“沈时砚……他……”
“沈教授的事，等你能活下来再说。”男人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他调整好束缚带，直起身。护目镜转向我，即使隔着深色镜片，我也能感觉到两道冰冷的审视目光。“你现在只需要知道，是我把你从那个鬼地方拖出来的。代价是差点被活埋，以及这辆车的后悬挂基本报废。”他指了指脚下。借着晃动的灯光，我勉强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辆改装过的厢式货车内部，但显然不是救护车。车厢内部被拆空了大部分座椅，显得异常空旷。地面铺着沾满油污和不明暗色污渍的钢板。我躺在一个简陋的、用钢管和厚木板临时焊接的担架床上，被牢牢固定着。担架床旁边，放着几个打开的工具箱，里面杂乱地堆放着各种扳手、钳子、焊枪，甚至还有几捆闪烁着红绿指示灯的粗大电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铁锈、消毒水，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高温熔融金属冷却后的焦糊味。
在靠近车头驾驶舱隔板的位置，竖立着一台发出持续嗡鸣的机器。它看起来像某种工业用的空气压缩机，但外壳被粗暴地改装过，加装了额外的散热风扇和复杂的管线。几根粗大的软管从机器上延伸出来，连接到我身上一条连接着氧气面罩（虽然面罩歪斜，刚才那股冷风就是从这里漏进来的），另外几条则连接着我胸腹位置的电极片，电极片另一端连着机器上一个闪烁着小屏幕的简陋监护模块。屏幕上跳动着极其微弱的心率和血压波形，数值低得吓人。
这就是那低沉嗡鸣的来源一台被改装成卫生设备的工业空压机？用这玩意儿吊命？荒诞感和更深的寒意涌上心头。“这……是哪？”我嘶哑地问，目光扫过车厢内那些冰冷的工具和粗犷的改装痕迹，最后落回那个戴着护目镜和口罩的男人身上。他站在摇晃的光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移动急救站，或者说，移动棺材，看你怎么定义。”男人语气平淡，他走到那台轰鸣的改装机器旁，伸手在一个布满油污的旋钮上拧了拧，嗡鸣声稍微降低了一点。他弯腰检查了一下屏幕上跳动的微弱波形，护目镜反射着屏幕的绿光。“你的情况很糟。失血过多，内出血，多处粉碎性骨折，还有……”他顿了顿，护目镜转向我锁骨下方那片被绷带草草覆盖的区域，“那里的东西，很不稳定。它在排斥常规的止血手段。”他看到了？他知道蚀痕？“你……是谁？”我盯着他，试图从那深色的护目镜和口罩下找出任何熟悉的痕迹，“为什么要救我？”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直起身，走到车厢侧壁一个被帆布盖住的凸起物旁，掀开帆布一角。下面露出一个被焊死在车厢壁上的、类似大型保险柜的金属箱。箱体表面布满了斑驳的划痕和撞击凹痕。他输入了一串密码（手指在密码盘上按动的动作快得看不清），箱门“嗤”地一声滑开，里面是排列整齐的、泛着冷光的金属器械和装着各色液体的安瓿瓶。他取出两支装着淡蓝色液体的注射器和一个造型奇特的、带有多根探针的金属注射枪。
“名字不重要。”他拿着注射器走回来，护目镜再次转向我，声音透过口罩传来，依旧毫无起伏，“至于为什么救你……算是还沈教授一个人情。虽然他现在可能不需要了。”还沈时砚人情？“你认识他？他……他还……” “活着”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掉进那种地方……
“不知道。”男人打断了我，语气干脆利落得近乎残忍。他熟练地将淡蓝色液体抽入那支造型奇特的注射枪，枪口的多根探针闪烁着幽冷的寒光。“我找到你的时候，裂缝已经合拢了大半。能量读数高得吓人，干扰强到连军用级的探测器都烧毁了两台。他……”男人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他被‘茧’拖进去了。深层。那种地方，别说人，就算是块精钢，也会被分解成基本粒子。”注射枪冰冷的针头抵在了我锁骨下方那片麻木空洞的区域边缘。一股尖锐的刺痛感传来，与之前的麻木感形成诡异的反差。
“所以，别抱不切实际的幻想。”男人的声音透过口罩，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现在，闭眼，忍着点。这玩意儿是强效的生物稳定剂，能暂时压制你体内那个‘锚点’的残余活性，虽然副作用有点大。不想现在就死，就配合点。”锚点的残余活性？他果然知道！
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肉。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液态氮瞬间注入血管的极致寒意，顺着针尖猛地炸开！瞬间席卷了半边身体！剧痛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冰冷麻痹感，让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呃啊啊——！”惨叫被束缚带勒在喉咙里，变成破碎的呜咽。视野瞬间被一片冰蓝色的、旋转的寒冷占据。蚀感沉寂的区域，在这股外来寒意的刺激下，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猛地爆发出尖锐的反抗！锁骨下的空洞麻木感被撕裂般的剧痛取代！仿佛有无数根冰锥在里面疯狂搅动！
“稳定剂生效了，排斥反应比预想的强……看来残留的活性比检测到的更高……”男人冷静到冷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来自遥远的冰原。他似乎在观察着连接在我身上的简陋监护仪，“心率在飙升……血压不稳……撑住，这波过去就好了……”冰与火的酷刑在身体里肆虐。意识在剧痛和极寒的夹击下再次变得模糊。沈时砚坠入裂缝的身影，蚀骸之茧那山峦般的恐怖甲壳，冰冷覆盖了车厢顶棚……无数混乱的画面在眼前疯狂闪烁、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那冰锥搅动般的剧痛终于开始缓缓退潮，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弱和冰冷麻木。身体的痉挛渐渐平息。我瘫在冰冷的担架床上，如同刚从冰海里捞出的尸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冰渣摩擦般的刺痛。“还活着。命挺硬。”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
他拔出了注射枪，多根探针上残留着丝丝缕缕的暗金色粘稠液体。他仔细地将注射枪放回旁边的工具箱，然后走到那台轰鸣的改装机器旁，又调整了一下旋钮。机器的嗡鸣声变得更低了一些。车厢里只剩下轮胎碾压路面的颠簸声和机器低沉的嗡鸣。“我们……去哪？”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问。
男人没有回头，背对着我，似乎在检查车厢壁上那个金属箱里的其他东西。他的背影在晃动的应急灯光下显得异常沉默。“安全屋。”他简短地回答，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一个‘茧’的波动暂时还延伸不到的地方。虽然……也撑不了多久了。”他缓缓转过身，护目镜的深色镜片再次对准我。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移开。
“在抵达之前，你需要知道几件事。”他的声音透过口罩，带着一种金属般的、不容置疑的冰冷质感。“第一，你体内残留的，是沈教授作为‘蚀骸之锚’的核心源质碎片。虽然被‘茧’强行剥离了大部分，但这碎片依旧带着强大的活性和定位信号。它就像一块磁铁，会不断吸引‘茧’的次级衍生物，也就是那些‘清洁工’，或者更糟的东西来找你。刚才的稳定剂只能暂时压制它的活性，无法根除。”
“第二，沈教授被拖入‘茧’的核心区。理论上，他存活的率率低于万分之一。但是……”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茧’在吞噬他时，核心能量场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非正常的剧烈波动。这种波动……不符合‘茧’以往回收衍生物的记录。原因不明。”核心波动？我猛地想起意识最后冲击蚀骸源点、试图干扰茧核心时，那爆发的能量涟漪！难道……
“第三，”男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带着一丝深深的凝重，“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向前走了一步，靠近担架床。护目镜的深色镜片几乎贴到我的脸上。即使隔着镜片和口罩，我也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审视目光，仿佛要穿透皮肉，直视我灵魂深处那个空洞的烙印。
“在你昏迷期间，我检测到你锁骨下源质碎片残留的位置……”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金属摩擦的冰冷质感，“出现了一次极其微弱、但频率特征……与‘茧’核心完全一致的……能量共鸣。”什么？！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蚀感链接不是随着沈时砚坠入裂缝而沉寂了吗？怎么会……
“不是外部链接。”男人仿佛看穿了我的惊骇，护目镜的镜片反射着惨白的光，“是自发的。源自你体内那块碎片本身。”他缓缓直起身，护目镜依旧锁定着我。“这只有一种解释。”“沈时砚……或者说，他体内残存的蚀骸源质……在‘茧’的深处，不仅没有彻底被吞噬湮灭……”“它……或者说他……还在活动。”“并且，在尝试……重新建立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