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簟秋纤指依旧叩着桌沿,眉尖微挑,问道:“这么说,韩家大姐定然是见到了那幕后之人?”
韩瑛端起不知什么时候又续上的酒杯,轻轻吹了吹,看着酒浆荡起的波纹,摇头叹道:“哪有这般容易。妾身虽能算出霍刚会逃,却没料到他心狠至此,将老巢连根拔起,财物器械一应搬空,连半分踪迹都不肯留下。”
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懊恼。
“等我们在山下商议妥对策,连夜入了邙山,留守的老五却又传信来,说霍刚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攀上了杧慧方丈的高枝。得了方丈指点后,他赶在清晨雾浓时登上画舫,口口声声要见‘诗剑双绝’的刘公子。那时妾身还不曾知晓,原来这画舫上真正的高人,竟是不敬大师。”
不敬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过誉了。那‘高人’之称,原是刘檀越与小僧玩笑,只是彼时情境,小僧却有不得不应的缘由。”
刘惑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不敬,自己这好友他还是了解的,虽然表面上平静,内心也还是有着几分得意的。
而韩瑛听不敬此言,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不再说话,目光转而扫向玉簟秋,说道:“这却也没什么。以大师的道行,便是玉姑娘这般人物,怕也奈何不了你。”
“你!”
玉簟秋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震得叮当响,正要开口反驳,却猛地想起那小和尚波澜不惊,真当将自己看成一具骷髅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憋得脸颊泛红,最终悻悻地别过脸,不再作声。
韩瑛见她这副模样,笑意更浓,伸出玉指,对着玉簟秋轻轻晃了晃,活像逗弄气鼓鼓的孩童。玉簟秋看得真切,只觉一股气堵在胸口,偏又无从发作,只得狠狠瞪了她一眼。
韩瑛这才收了笑意,不再逗弄玉簟秋,柔声道:“就在妾身以为这次又要扑空时,山下却又有人来报,霍刚竟独身一人折回了邙山。这人的警惕性倒是极强,我们派去跟踪的人,没走多远便被他甩得无影无踪。更蹊跷的是,他身后似有高人相助,一路清理痕迹,让我们连半片衣角都寻不到。”
“哦?”
刘惑适时开口,眼中带着几分好奇说道:“那韩娘子又是如何找到霍刚的?
韩瑛终是忍不住,迎着老父亲的目光,浅啄了一口酒,眸光闪烁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霍刚这趟邙山之行,看似行踪诡秘,实则目的从未变过。”
刘惑眉头微蹙,面露疑惑道:“目的?”
韩瑛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刘惑道:“刘公子倒是健忘,妾身先前说过,当日霍刚去找韩某父亲,是为了促成一桩结盟。”
刘惑老脸一红,挠了挠头笑道:“瞧我这记性,竟把这茬忘了!只是漕帮与海沙帮最近闹得水火不容,他难不成还敢来找你们漕帮结盟?”
韩瑛斩钉截铁道:“自然不会。”
接着用手在桌子用力一按,那实木的桌子就像是豆腐一般,被她按出一个坑,边缘光滑,仿佛打磨过一般。看得众人暗叹,这手上的功夫确实有几分本事。
然后她又轻描淡写地道:“但有一个地方,他绕不过去,定然会去,那便是咱们现在位于的这天落寨。”
她抬眼望向聚义厅外,雾气不断地涌进来,被热气冲散,但还是让厅内的空气十分的潮湿。
“都说黄河九曲十八弯,这天落寨正卡在最险的一道河湾上,背后便是邙山,前临大河,正是水陆要冲。他那结盟即便成了,只要一日疏通不了天落寨的关系,这里便能像一把铁锁,死死卡住他们的通路,让他们进退不得。”
刘惑闻言,不禁咋舌道:“原来此地竟如此重要!若非韩娘子点破,我竟还以为只是一处普通河湾。”
韩瑛缓缓颔首,鬓边银钗随动作轻晃,语声笃定。
“正是如此。天落寨的郭寨主与咱们漕帮相交莫逆,素来与海沙帮不睦,断无轻易归附之理。霍刚要成结盟之事,天落寨这关他绕不开,必然会来疏通。”
她说到此处,话音微顿,目光倏然扫向韩玉、韩阶兄弟,眸中寒光一闪,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锐利。
韩阶早已习惯了大姐这般突然的训斥,忙不迭堆起笑脸,双手连摆,一副“小弟知错”的模样;韩玉则挺直脊背,正襟危坐,面上虽无波澜,耳尖却悄悄泛红,摆出任凭发落的姿态。
韩瑛瞧着这兄弟二人,无奈地轻哼一声。当着不敬大师、刘惑与玉簟秋等人的面,总不能真将这两个不成器的家伙拉出来训诫。只得强压下心头火气,又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才继续说道:“妾身本就在山中,原是想顺路去看看父亲,既然霍刚要送上门来,正好将他一并收拾了,也省得日后再留祸患。”
她的声音依旧柔婉,可不敬却从那字句间隙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那是沾染过刀光剑影的杀意,藏在温婉的表象下,像裹了棉絮的刀锋,虽不外露,却足以让人胆寒。
韩瑛唇角勾起一抹讥讽,说道:“果然不出妾身所料。不管那霍刚是被逼无奈,还是心甘情愿,终究还是找上了这天落寨,他明知郭寨主与漕帮的交情,却偏要撞这南墙,倒有几分‘勇气’。”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郭蛟便重重拍了下桌案,粗声接话,语气里满是不屑道:“韩娘子说得极是!某家在这黄河边当了几十年寨主,见过的江湖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从未遇过这般浅薄无礼之辈。他进门便大谈条件,张口闭口都是金银好处,那模样仿佛给了天落寨多大恩惠,倒像是某家求着他结盟一般!”
韩瑛点头道:“正因如此,郭寨主自然不会应他。霍刚眼见结盟之事要黄,心里必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交不了差背后之人可不能放过他。”
“于是妾身便借着这个由头,让人给他递写了封信,只说我与郭寨主素有交情,有法子劝服天落寨松口,约他半夜在原陵大殿前相会,说要与他细谈结盟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