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厚重的、吸饱了墨汁的毛毡，覆盖在洛杉鸭的脊背上。
街灯的光晕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散开来，如同散开的棕榈油。
一辆经过深度改装的福特野马——一头黑色猛兽——停靠在约定街角的暗处，引擎发出低沉而平稳的呼吸。
不需要等待太久。
一个矫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拉开车门，敏捷地滑入后座。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她摘下了那个覆盖着上半张脸的暗银色面具，露出了伊莎贝拉·罗西那张年轻、带着剧烈运动后潮红的脸庞。
汗水沿着她的额角和鬓边滑落，在昏暗的车内灯光下，闪烁着微光，如同破碎钻石的碎屑。
司机，我，老西拉斯，启动了引擎，野马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随即平稳地驶入车流。
这头猛兽拥有瞬间撕裂宁静的力量，但我此刻选择让它缓慢提速，如同餐前小酌。
“感觉如何？
洛杉鸭的新晋守护者？”
我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语气揶揄。
“糟透了。”
她咕哝了一声，一边费力地试图解开战斗服颈后的搭扣，一边抱怨道：
“这身衣服简直是刑具！
卡门是不是觉得超级英雄都不需要呼吸？材料是不错，但天知道里面有多闷！
我感觉自己像刚从桑拿房里捞出来一样。”
她的抱怨连珠炮似的，带着战斗结束后特有的、试图释放压力的轻快感。
她并非真的在苛责什么，更像是一只完成狩猎的幼豹，在舔舐爪子，舒缓紧绷的神经。
我耐心地听着，如同首相的秘书在听大臣絮叨着无伤大雅的烦恼。
“这些细节，”
我平稳地回应，目光注视着前方的车流，“你可以直接反馈给卡门·罗德里格斯。她是这方面的专家，会为你解决的。”
“哦，饶了我吧！”
伊莎贝拉翻了个白眼，终于解开了那个该死的搭扣，长舒了一口气，
“跟她提意见？上次我说脸上的妆有点太浓，不自然，结果呢？
她直接给我加了个面具！
她说这叫‘增加神秘感和辨识度’！”
“看起来效果不错。”
我客观评价道，余光瞥了眼被她随意丢在后座的面具，
“挺符合你现在的人设。
好莱坞那些披着斗篷飞来飞去的家伙，不都喜欢遮遮掩掩吗？
似乎不戴个面具，就不会拯救世界了。”
“那不一样，”
伊莎贝拉反驳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认真，“他们是去扮演英雄，对象是绿幕和观众。而我…我是真的在当一个英雄。”
卡门·罗德里格斯，曾经在好莱坞摸爬滚打多年、深谙形象塑造和舆论引导之道的女人，是我为伊莎贝拉精心挑选的形象顾问。
事实证明，她的专业眼光确实独到。
“想听点什么？”
我打开了车载音响。
“随便。”
她似乎还在跟那身紧身战斗服较劲。
我按下了播放键。
低沉而有力的吉他riff响起，如同在闷热丛林中行军的脚步声，带着一种不安和宿命感。
cre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 - Run through the Jungle
whoa, thought it was a nightmare,
Lord, it was so true.
they told me dont go walking slow,
the devils on the loose...
车辆逐渐加速，窗外的霓虹灯拉长成模糊的光带。
远处，刚才那片混乱区域的方向，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
我很喜欢这首歌。
它让我想起了有关丛林的黄金年代——洛杉鸭，西部，友国，还有更古老的老西拉斯。
伊莎贝拉终于成功地将那件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的战斗服褪到了腰间，露出了里面被汗水浸透的黑色运动背心。
紧实的肩胛线条，平坦的小腹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汗珠，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丝毫不避讳我的存在，拿起后座上早已准备好的衣物盒，开始换上干净的常服——一件简单的白色吊带背心和一条牛仔短裤。
大战之后的少女英雄，汗水洗去了铅华，显露出最原始的、带着青春活力的健美。
那不是刻意雕琢的线条，而是力量与速度的自然沉淀。
很好看，如同刚刚经历风雨洗礼、更显娇艳的花朵。
唯一不算问题的问题，大概就是出汗量确实有点惊人，不过这是高强度战斗的必然副产物，再正常不过。
我并未刻意回避，目光坦然地从后视镜里掠过，如同锻造师鉴赏一件刚刚完成打磨的刀具。
better run through the jungle,
better run through the jungle,
better run through the jungle,
woa, dont look back to see...
“这首歌？”
伊莎贝拉换好了衣服，用毛巾擦拭着脖颈间的汗水，听到这旋律，挑了挑眉，“我们又不是在越南的雨林里躲游击队。”
“性质差不多，”
我淡淡地回应，切换了下一个档位，野马的引擎发出一声更深沉的低吼，
“都是在清理一些不该存在的‘老鼠’，为了我们伟大的友国，以及我们的伟大事业。”
不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我切换了话题，语气也变得正式了一些：
“我通过摄像头看了全程。你做得不错，伊莎贝拉。比我预期的要好。
尤其是最后对那个小警察的…嗯…‘安抚’动作，很有分寸，也很有…感染力。
战斗部分也足够干脆利落，没有拖泥带水。这次实战考核，算你通过了。”
“那可真是…太荣幸了。”
她拖长了语调，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被认可后的、难以掩饰的喜悦，“不过我要声明，那不是表演。我只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看得出来，她很受用。
年轻人总是渴望得到肯定，即使嘴上不承认。
她换好了衣服，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略显清凉、带着街头风格的打扮，将那件价值不菲的战斗服随意团起来，塞进盒子里。
车载播放器恰好切换到了下一首歌，节奏舒缓了许多。
“那枚戒指呢？”
我问道。
伊莎贝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指，那里空空如也。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散发着微弱暗绿色光芒的古朴戒指，赋予她超凡力量的“荆棘冠冕”。
这枚戒指，源自古老的希伯来地区，是我诸多私人收藏中颇为特殊的一件。
几百年前出土于耶路撒冷某处隐秘的遗迹，有学者推测它可能与那位拿撒勒的木匠之子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当然，谁知道呢。
“感觉怎么样？”
我继续问。
“很强大，”
她掂量着那枚戒指，眉头微蹙，“但也…太累了。我现在只想睡上三天三夜。”
这正是我亲自来接她的原因。这枚“冠冕”的力量并非没有代价，它会急剧消耗佩戴者的体力。
在战斗结束后，伊莎贝拉会进入一段相当虚弱的时期，只有在我身边，才能确保她的绝对安全。
“听起来像是某种设计缺陷严重的劣质仿冒品。”
我用一种略带嫌弃的口吻评价道，“既然这么难用，不如还给我？”
“休想！”
她立刻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警惕地瞪了我一眼，像只护食的小猫。
“好了，”
我轻笑一声，不再逗她，
“今天是你的首战告捷之日，值得庆祝。后半夜为你准备的庆功派对，可以如期举行了。”
我瞥了一眼播放器屏幕上显示的下一首歌名。
“对于你的项目组那些‘好同志’们来说，今天，就是这首歌的名字。”
“嗯？”
伊莎贝拉凑过来看了一眼，“‘payday’？”
她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收获日？像银行劫匪抢完金库后的那种？”
“不，”
我纠正道，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是发薪日。
辛勤工作，理应得到回报，不是吗？”
***
市中心一家被曙光集团“友情赞助”后重新装修的高档私人俱乐部。
震耳欲聋的电子舞曲，流光溢彩的灯光，舞池中扭动摇摆的年轻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香水和亢奋的荷尔蒙。
这里是为“荆棘公主”项目组核心成员举办的庆功派对。
人群中，可以看到几个我所熟悉的面孔：
卡门·罗德里格斯，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红色连衣裙，正端着香槟，和几位看起来像是媒体圈或时尚圈的同事谈笑风生，不时向舞池中央投去赞许的目光。
迈克尔·陈，那位被我用一份掺杂了蜜糖与砒霜的合约牢牢捆绑在战车上的年轻华裔基金经理，正略显拘谨地站在吧台边，试图融入这狂欢的气氛。
这家伙很聪明，懂得如何利用自己曾经作为“受害者”的经验…嗯…更好地设置陷阱，坑害他的同事和下属。
真是个可塑之才。
还有其他一些来自顶峰战略投资公司或其他部门的“可靠”成员。
他们大多年轻、聪明、野心勃勃，被我用精心设计的、充满诱导性条款的契约和虚假的理想主义承诺所吸引、裹挟，自以为正投身于一项伟大的事业。
而派对的主角，伊莎贝拉，此刻正和几个年轻女孩在舞池中央跳得正欢。
之前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汗水顺着她年轻而富有弹性的身体滑落，在迷离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她笑得无拘无束，动作奔放而充满活力，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年轻，真好。
我端着一杯波本威士忌，站在二楼的栏杆旁，俯视着这一切。
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战斗，居然还有如此充沛的精力来挥洒…
青春，真是一种近乎挥霍的奢侈。
不止是体力，精力，还有旺盛的欲望和好奇心。
卡门·罗德里格斯适时地出现在我身边，将一个平板电脑递给我。
“先生，这是刚刚收集到的初步反馈。”
她语速很快，带着职业化的兴奋。
“社交媒体上已经开始出现一些关于‘神秘女英雄’的讨论，虽然还很零散。
我们的人抓拍到几张还算清晰的照片，还有那个警探…似乎也拍到了一些东西，不过角度不太好。
您看，是否需要我们现在就开始进行第一轮的舆论引导和推波助澜？”
平板上显示着几张略显模糊、但依然能看出主体轮廓的照片，以及一些网络论坛上的讨论截图，诸如“超能力？”、“好酷！”、“是真的吗？”之类的字眼。
我看得出卡门对伊莎贝拉这个“作品”相当满意，甚至带着一丝…近似于母性的喜爱？
她似乎真心以为，我费这么大功夫，就只是为了把这个小姑娘打造成万众瞩目的超级明星，一个正面偶像。
真是…天真得可爱。
就像那些相信国王真的在乎他们福祉的愚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