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营辕门上的人头在风中逐渐干瘪,无声地警示着所有心怀异志者。英国公张世泽深知林川借他之手清洗京营的深意,动作雷厉风行,一批与旧宦官集团或南京方面牵连过深的将领被革职查办,空出的位置,则由北疆系军官或经过考察的原京营中立军官填补。京师的武力核心,经历了一番刮骨疗毒般的整顿后,终于被牢牢掌控。
内部隐患暂除,林川并未将目光立刻投向南方的烽烟,反而更加专注于北方的生息。他深知,真正的根基,在于民力,在于那看似不起眼的田间地头。
这一日,他轻车简从,只带了吴秀才和少数护卫,来到了京郊大兴县的一处皇庄。这里已被划为试行《新垦荒政令》的田亩之一。政令核心在于“垦者有其田,三年免征,永不加赋”,旨在最大限度地调动流民垦荒的积极性。
田野间,冰雪初融,露出黑褐色的土地。数百户由流民安置而来的农户,正在小吏的指导下,清理田埂,挖掘沟渠。他们衣衫依旧褴褛,脸上却少了麻木,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期盼。几个北疆带来的老农,正拿着奇怪的木制器具(林川根据记忆画出的简易条播耧车草图,由工匠勉强打造),向本地农民演示如何使用,以期节省种子、提高效率。
一个穿着满是补丁棉袍的老农,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粗糙的耧车,浑浊的眼中闪着光:“官爷,这……这东西真能省下一半谷种?”
北疆老农咧嘴一笑,露出黄牙:“老哥,俺们在北边都用这个!错不了!省下的种子,明年就能多种好些地哩!”
那老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京城方向磕头:“青天大老爷!活命之恩啊!”
林川远远看着,没有上前打扰。吴秀才在一旁感慨:“王爷,《新垦荒政令》甫一颁布,京畿流民闻风而动,报名垦荒者络绎不绝。若此法能成,不需三年,北直隶民生可望复苏。”
“还不够。”林川摇摇头,“要让他们真正安定下来,光有地不行,还得有抵御风险的能力。要鼓励他们养猪、养鸡,房前屋后种植果蔬。要让工部的工匠,想办法改进水车,多打深井,抵御可能的春旱。”
他追求的,不仅仅是让人活下去,而是要建立一个有韧性的、能够持续发展的农业基础。
回到文华殿,林川看到了杨把总从辽东发回的第一批报告。报告除了例行军务,还附上了几张粗糙的草图,上面画着一种带有弯臂和重锤的古怪器械,旁边标注着“藉水力,可代人力反复捶打铁胚”。
林川目光一凝。这是……水力锻锤的雏形?看来辽东的工匠,在尝试利用自然资源提升军工效率方面,已经自发地迈出了第一步。他立刻提笔回信,对此表示高度肯定,并要求杨把总拨付专款,支持此类“巧思”的试验,无论成败,皆予以记录和奖赏。
同时,他也收到了来自通州黄宗羲的密报。漕运在血腥镇压和新规推行下,已初步畅通,第一批粮食正北上。但黄宗羲在信中忧心忡忡地提到,南方漕帮势力根深蒂固,此次虽受重创,却未伤根本,且与南京官府勾结更深,未来必是心腹大患。他建议,不能仅依赖漕运,必须尽早开辟其他粮道,或……从根本上解决南粮北运的问题。
林川将黄宗羲的信与杨把总的报告放在一起,沉思良久。
内部的“伏火”已除,刀刃上的血也已擦净。现在,是时候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锻造“犁铧”之中了——锻造那能深耕土地、滋养万民的农业之犁,锻造那能提升国力、打造利器的工业之犁。只有将这些“犁”锻造得足够坚固和锋利,才能在未来可能的风暴中,不仅拥有破敌的剑,更拥有立足的根。
战争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和平,而和平的基石,正在于这日复一日的深耕与锻造之中。肃杀之气渐渐被一种更具生命力的忙碌所取代,北京城,似乎正从帝国权力的角斗场,悄然转向一个庞大革新机器的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