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丽正殿。
冬末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殿内却暖意融融。巨大的铜兽炭炉无声地吞吐着红彤彤的火焰，驱散了最后一丝寒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的药香，与炭火的暖意交织在一起。
李承乾半倚在铺着厚厚貂绒的软榻上，褪去了在外人面前的储君威仪，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笑意。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柔和了许多。
魏王府，书房。
炉火同样烧得很旺，却驱不散室内的阴冷气息。李泰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卷书，但眼神却毫无焦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翻腾着浓烈的不甘、怨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上元节那晚的景象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父皇看向李承乾那赞许欣慰的眼神！母后对李承乾那毫不掩饰的关切！还有李承乾！他竟然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猜中灯谜，赢得满堂彩！凭什么？凭什么他李承乾就能稳坐东宫，享受万千宠爱，而自己…自己就只能做个“贤王”？就因为他是嫡长子吗？
更让李泰如芒在背的是李承乾的身体。他明明中了“往生”奇毒，御医都束手无策，说会伴随终身！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虚弱？甚至还能处理政务，还能在父皇面前侃侃而谈？难道…难道那毒…其实有解？或者…他是在硬撑？如果是硬撑，为什么还不倒下？！
不行！绝不能让他好起来！他必须…必须更虚弱！虚弱到无法理事！虚弱到让父皇彻底失望！
一个阴狠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再次缠绕上李泰的心头——下药！让李承乾神智昏聩，形同废人！
这并非他第一次起意。自从得知李承乾身中“往生”之毒后，这个念头就如同野草般在他心底滋生。他曾尝试过在宫宴上让人在李承乾的饮食中动手脚，但东宫的防范极其严密，尤其是饮食，几乎滴水不漏。也曾试图收买李承乾身边的近侍，但那些人要么油盐不进，要么就是父皇或长孙无忌安插的钉子，根本无法接触核心。
屡次的失败，如同火上浇油，让李泰的焦躁和怨恨与日俱增。他不能再等了！他需要一个更隐秘、更不易察觉、效果更“温和”却足以致命的手段。
“殿下。”一个低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泰收回思绪，眼中寒光一闪，沉声道：“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青色学徒袍、面容尚显稚嫩、眼神却带着市侩和惶恐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尚药局负责碾药、煎药的低级杂役——刘一元。他是李泰费尽心机、通过几层关系才秘密掌控的一个小卒子，身份卑微，毫不起眼，却恰恰能接触到东宫每日所需的药渣！
“东西…带来了？”李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迫人的威压。
刘一元扑通一声跪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小心翼翼包裹的小包，双手奉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李泰：“回…回禀殿下，带来了。就是…就是这个。小的按您的吩咐，每次只取一点点，混在给东宫煎药后废弃的药渣里带出来，绝…绝对没人发现！”
李泰接过油纸包，打开一角，一股极其细微、带着甜腻气息的古怪味道飘散出来。里面是一些干燥的、暗褐色、形状不规则的种子碎片和一些细小的白色花瓣粉末。
曼陀罗！
此物在民间亦被称为“醉仙桃”、“洋金花”。少量使用有止痛、麻醉之效，但若长期微量服用，则会逐渐侵蚀神智，令人产生幻觉，精神恍惚，记忆力衰退，最终变得痴傻疯癫，形同废人！而且，其症状极易与“往生”之毒引发的虚弱、疼痛、情绪波动混淆，极难被察觉！更妙的是，它本身无毒，银针也试不出来！
这正是李泰苦苦寻觅的“利器”！
“做得好。”李泰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他将油纸包重新包好，放在案上。“听着，刘一元。从今日起，东宫每日煎煮给太子的汤药，在倒入药罐之前，你都要想办法，将指甲盖尖这么一点，”他用小拇指的指甲比划了一下，“混入太子专用的那一份药液里。记住，每次只放这么一点点！混匀！绝不能让人看出异样！”
刘一元吓得浑身一抖，脸色煞白：“殿…殿下！这…这要是被发现了…小的…小的全家…”
“怕什么！”李泰不耐烦地打断他，声音带着威胁，“做得隐秘些，谁能发现？御医都诊不出‘往生’之毒，谁会想到药里还加了别的？就算太子最后真傻了，也只会认为是那奇毒所致！与你何干？”
他俯下身，盯着刘一元恐惧的眼睛，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事成之后，本王保你一家富贵荣华，脱离贱籍，做个富家翁。若是敢不尽心，或是走漏半点风声…”李泰没有说下去，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其中的杀意让刘一元如坠冰窟。
“是…是…小的明白！小的…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敢有误！”刘一元磕头如捣蒜，额头上冷汗涔涔。
“去吧，小心行事。”李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刘一元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李泰一人。他拿起那包曼陀罗粉末，走到炭炉边，捻起一小撮，看着那细微的粉末在炉火的热浪中飘散，最终落入通红的炭火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嗤”声，化作一缕青烟。
“我的好大哥…”李泰低声自语，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疯狂与期待的扭曲笑容，“好好享用弟弟我为你准备的…‘补药’吧。这东宫之位，太沉，太累，你…也该歇歇了。”
窗外，寒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预示着更深的寒意即将降临。平静的表象下，兄弟阋墙的毒藤，正悄然缠绕上帝国储君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