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晨光熹微时,崔姮已被芙蕖和菡萏从锦帐中唤起。
昨夜红烛高照的喜房尚残留着龙涎香的气息,她腰肢酸软得几乎直不起身,却见铜镜里映出菡萏捧着鎏金缠枝莲纹脸盆跪在跟前:太子妃,卯时三刻了。
东宫寝殿外传来礼官唱喏声,南宫铭早已穿戴整齐候在屏风外。
他头戴镂空金丝翼善冠,身着绛纱袍,腰束玉带,见崔姮梳妆完拖着泥金蹙绣凤尾裙挪步出来,忙伸手搀住她手腕:可是身子不适?
指尖触及的肌肤凉如冷玉,倒叫他想起昨夜掌中那段凝脂般的腰肢。
妾身无碍。
崔姮借着整理蔽膝的动作抽回手,鬓边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
南宫铭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瓷白面庞投下扇形阴影,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再言语。
御道两侧立着持戟禁军,太子仪仗穿过重檐歇山顶的宫门时,崔姮瞥见南宫铭腰间蹀躞带上悬着的玉佩,那是她在南宫铭弱冠时赠的,没曾想他一直戴着。
轿辇在坤宁宫丹墀前停下,早有女官捧着金盆跪候。
崔姮蘸着玫瑰露净手时,听见殿内传来七宝珠帘碰撞的脆响。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母后金安。二人齐跪在五蝠捧寿锦垫上,崔姮的翟衣下摆铺展如盛开的海棠。
皇帝捻着青玉持珠微微颔首,皇后戴着嵌宝金护甲的手指却攥紧了鸾座扶手,她瞧见儿子从进殿起,目光就未离开过崔姮,那满目痴情的模样,还是太子吗!
起来吧。皇帝将茶盏搁在剔红漆几上,“赐座。”
“谢父皇。”
南宫铭起身时,小心扶起身边的崔姮,两人在大殿一边的位置上落座。
皇后瞧着儿子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心里堵着一团气。
皇帝端坐在紫檀雕龙宝座上,目光扫新婚夫妇,即便他对太子痴迷于崔姮多有不满,但也不好在大婚第二日表露出来,遂开口道:铭儿既已成家,当知《礼记》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目光在太子腰间玉佩停留片刻,崔氏乃宰辅嫡女,《女诫》《内训》皆通,你要敬之重之。
儿臣谨记。南宫铭起身行礼。
皇后见状抿唇,目光落向崔姮:太子妃。
崔姮立即敛衽而立,翟衣上金线绣的翟鸟随动作微闪,媳妇在。
既已嫁人东宫,还请遵守本分,伺候好太子,然——皇后指尖划过汝窑茶盏边缘,储君耽于闺帷非社稷之福。
想到她的人来禀报,昨夜洞房闹了半宿,皇后只觉得崔姮真真是个狐媚子,勾得男人不知节制。
皇帝适时缓和:不过新婚燕尔也是常情。
随后,皇帝有说了些场面话,无非是让南宫铭好好对太子妃,二人今后互相扶持什么的,崔姮与南宫铭通通应下。
过了会儿,皇帝最后道:铭儿随朕去文德殿,北境军报到了。
“喏。”
南宫铭临走时回头,正见皇后示意崔姮近前,心中略有担忧。
等皇帝太子一走,殿内陡然安静下来。
皇后懒懒地睥睨着下首的崔姮,心中升起一丝丝厌烦。
她原先觉得崔姮不错,贵为相府千金,自然有资格当太子妃,可现在却不喜崔姮,只因儿子太痴迷于她。
做为储君,专情可不是好事。
皇后抚着翡翠十八子手串,漫不经心道:昨夜的元帕,本宫已着人验过了。
掌事嬷嬷呈上白绢时,崔姮看见洁白处有一抹处暗红痕迹,应该是南宫铭的血。
皇后淡淡扫了眼元帕,突然话锋一转:崔氏可知仁宗朝张贵妃故事?
她不等回答便自答:得宠十年无所出,最终不过一抔黄土。
护甲敲在装元帕的银匣上,东宫需要嫡子,最好明年上元节前能听见好消息。
媳妇明白。崔姮恭敬道,心里却冷笑。
见她这般乖顺,皇后忽然微笑:说起来,崔相夫人当年嫁入相府次年便诞下嫡子。
她示意女官展开一幅绢画,这是内廷画师临的《麟趾图》,太子妃带回东宫挂着吧。
“是。”
崔姮恭敬接过画,交给身后的芙蕖。
这时,皇后突然将茶盖重重一合,太子妃可知,如何做好一个合格的太子妃?
崔姮立即跪伏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地板:妾愚钝,只知《女则》有云夫为妻纲,君为臣纲
殿角铜漏滴答声里,皇后打量着这个看似柔顺的相府千金。
女子脖颈弯成的弧度恰到好处,既显恭谨又不失风骨,倒叫她想起二十多年前初入宫的自己。
既如此......皇后击掌三下,六名着藕荷色襦裙的女子鱼贯而入,这些丫头你带回去,都是教过规矩的。
大婚第二日就给太子塞女人,皇后这是存心膈应崔姮啊!
芙蕖与菡萏瞧着心中气愤不已,却不敢表露。
崔姮抬起头,粗略扫了眼面前都几个各色美人。
恰这时,最末的女子抬头瞬间,崔姮瞳孔微缩,那柔弱的美人儿,竟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
皇后还搞替身这套?
恶心谁呢?
“崔姮,作为太子妃要大度容人,善妒专宠最是要不得,想必出身相府的太子妃能明白这个道理吧?”刘皇后带着敲打的意味道。
崔姮知晓皇后的心思,也不恼,甚至乐见其成,立马答应下来,“皇后娘娘放心,媳妇自会安排好。”
皇后仔细瞧她神色,见崔姮没有不满,堵在心里的气才消了些,“如此甚好。”
她就是见不得儿子痴迷于崔姮。
该敲打的也敲打完了,刘皇后挥手让崔姮回东宫。
回东宫的青绸轿辇中,芙蕖愤愤扯着帕子:太子妃,娘娘分明是......
哪有大婚第二日就给儿子塞女人的?这未免太羞辱人了!
崔姮却望着轿帘外掠过的宫墙轻笑:“无所谓,左右这东宫本也要几个姐妹来伺候太子的。”
若是太子真看上了最好,她也能落得清闲,最好今后南宫铭能移情别恋,将她遗忘。
回了东宫,崔姮让芙蕖将这几个女人安置好。
下午,南宫铭一回来马上直奔崔姮的院子。
“姮儿!”
崔姮正无聊地翻看书籍,听到动静轻抬眼睑。
南宫铭大步进来,看到她后,立即过来抱住人,“姮儿,孤听闻母后塞了人过来?”
崔姮放下书,淡然道:“皇后娘娘也是一片好意。”
南宫铭心中不由升起气愤,他如何不知自己母后的盘算!她总是自以为是的处处逼迫他!
前世也算计他,害他与姮儿错过,今生在大婚次日塞女人,恶心谁呢?
这不是存心让他与姮儿产生隔阂吗?
南宫铭气愤过后是无奈,偏偏这是她的生母,孝字当头,他还真不能如何,大不了把这些女人养在后院,不去看就是了,免得母后又为难姮儿。
南宫铭亲亲崔姮的鬓角,温声道:“姮儿,此生,孤只要你。”
他两辈子,碰过的女人只有崔姮。
前世,那个明月是他找来膈应姮儿,也是做戏给母后看的,结果反倒被算计了去!
明月与那些替身的存在,就是他为了气崔姮,告诉崔姮,即便她费尽心机杀了明玉,他也永远不会爱她!他宁可去宠爱一个替身!
实际上,他给替身们送了珠宝首饰,却从未真正碰她们。
唯一一次还是被算计了!
那时,他偷听到一切的真相,心中哀戚悲凉,独自饮酒消愁,梦见了哭泣的崔姮,他心有愧疚,搂着她一遍遍道歉,次日醒来,发现身边躺着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