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汤汁还在微微翻滚，油星打着旋儿，仿佛在等待一个尚未言明的决定。陈砚舟凝视着灶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银勺，跳动的火苗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光。
他没有回头，却能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轻得像猫儿踏在薄灰上，但节奏沉稳——是阿阮来了。
她站在门口，双马尾一丝不苟，洛丽塔裙摆纤尘不染，手里拎着那个从不离身的铜铃。铃铛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无声地询问：准备好了吗？
陈砚舟关掉火，拿起围裙擦了擦手，你这挑战，搞得跟菜市场讨价还价似的，非要拿我的招牌来赌？
阿阮歪头一笑，比你想象的要重要。输了，心味餐馆归我；赢了，我帮你把王虎的地下厨房送上热搜。
他挑眉，那你现在站在哪一边？
看情况。她晃了晃铃铛，第一道题——用最便宜的食材，做出最惊艳的味道。限时三十分钟，开始。
话音落下，擂台灯光骤然亮起，刺得人睁不开眼。评委席上坐满了美食家、记者和食药监代表，唐绾也在其中，桌上摆着那台残破的相机，像一枚战前的勋章。
陈砚舟扫了眼食材区。一堆蔫了的萝卜、发黄的菜叶、发霉的粉条，还有几把连喂猪都不爱吃的萝卜缨，标价五毛一斤。
他正要动手，眼角余光瞥见刀疤六从后台钻出来，穿着黑帮定制的皮衣，右脸的刀疤泛着油光。他假装整理袖口，实则肩膀一沉，悄悄朝油锅方向挪了半步。
许铮立刻察觉，不动声色地退到侧台，手里捏着一叠生饺皮，稳得像握着一把枪。
陈砚舟没有阻拦。他知道，这一仗，避无可避。
计时开始。
他抓起一把萝卜缨，扔进水槽冲洗。叶子干枯发黄，根部还沾着泥土，看着就让人倒胃口。可他心里清楚，越是没人要的东西，往往藏着最容易被忽略的滋味。
他一边清洗一边回想：小时候母亲常说，穷人家的锅里也能炖出神仙汤。那时他不信，现在信了——因为心味系统告诉他，这把烂菜叶里，有股倔强劲儿，像极了那些被踩进泥里却不肯低头的人。
刀疤六突然动了。
他猛地撞向油锅支架，动作夸张得像在演戏。滚烫的热油哗地倾泻而出，呈扇形喷向评委席，人群顿时惊叫四起。
许铮出手如电。
一张张湿漉漉的饺皮甩出去，在空中黏连成网，像一道透明的帘幕挡在前方。热油撞上去，滋啦作响，大部分被拦截，只有零星几滴溅到前排观众的裤脚上，无人受伤。
现场乱成一团。
主持人举着话筒大喊暂停比赛，却无人理会。
混乱中，陈砚舟弯腰捡起掉落的漏勺，袖口轻抖，一枚芝麻大小的微型定位器弹出，精准落入阿阮摇晃的铜铃内。铃铛轻轻震动，频率微变，几乎无人察觉。
他直起身，继续处理萝卜缨。
焯水、剁茸、拌浆，动作干净利落。许铮趁乱递来备用炭炉，火苗腾起，像暗号接通。
唐绾盯着这一幕，忽然眯起眼睛。她记得这手法——昨晚胶片显影时，陈砚舟也是这样，表面平静，实则暗藏后手。
她没有动作，只是将相机残壳往面前推了推。
阿阮站在台上，手执铃铛，眼神飘忽了一瞬。她低头看了眼铃铛，又抬头望向陈砚舟。
他轻轻敲了三下灶台。
叮、叮、叮。
声音不大，却像钉子敲进木头。
阿阮会意，手腕一扬，用力摇动铜铃。
清脆的铃声骤然扭曲，变成一段录音：
......等他们上台，就让刀疤六动手，事后算到陈砚舟头上。
乔振海那边也准备好了，只要他失败，招牌立刻查封。
全场死寂。
唐绾猛地站起，举起残壳高喊：这声音！和昨晚曝光底片里的背景音一模一样！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拍视频，有人打电话报警，更有记者冲上前追问主持人为什么不切断信号。主持人慌忙去按音响开关，却发现线路已被切断——许铮早就接管了外部音频。
王虎的人在后台暴怒，对讲机里传出咆哮：刀疤六！你他妈是不是收了钱？！
刀疤六脸色铁青，右臂不知何时被饺皮边缘划开一道口子，血丝渗出，混着油渍往下滴。他想反驳，却张不开嘴——刚才那一网，不只是拦油，更是一种警告。
陈砚舟没有理会这些。
油锅事故导致主灶断电，时间只剩三分钟。
他放弃原计划的粉条丸子，抓起最后一点萝卜缨茸，加入蛋清和宋小满悄悄送上的秘制酱汁，快速搓成小丸，丢进炭炉油锅。
噼啪作响，丸子浮起，金黄酥脆，香气瞬间炸开，盖过了油烟与惊慌。
他起锅装盘，撒上一点焦糖色的葱花，端上评委席。
这道菜叫什么？主持人结结巴巴地问。
尘光丸。他说，泥里长的，灰里炒的，但它亮过。
评委开始试吃。
第一位咬下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眶泛红。
第二位尝完，放下筷子，低头擦嘴，手在微微发抖。
第三位——食药监代表——吃了半颗，忽然站起来，对着麦克风说：我宣布，本次事故责任不在厨师操作，而在蓄意破坏！
唐绾当场拍照取证，镜头对准后台，拍下王虎手下仓皇撤离的画面。
阿阮走到陈砚舟面前，压低声音：他们要你死在这台上。
他点点头，顺手摘下围裙一角，擦了擦灶台上的油渍，那就让他们看看，灰烬里能炒出什么味道。
话音未落，裁判宣布首战结束。
陈砚舟没有动弹，目光落在那枚仍在微微震颤的铜铃上。铃声未绝，余音绕梁，像一根绷紧的弦。
阿阮拿起话筒，声音恢复清亮：第二道题——做出一道让人落泪的料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限时，四十分钟。
陈砚舟重新点燃炉火。
火苗窜起，映照着他眉骨的旧疤，像一道尚未冷却的刀痕。
他解开衬衫袖扣，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那枚银勺。
勺面朝外，正对着擂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