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除夕宫宴的喧嚣、太后的威压、以及那惊心动魄的暗流汹涌，尽数隔绝。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爆竹燃尽后的硝烟味和深冬的寒意，却让苏晚栀有种恍如隔世、重获新生般的虚脱感。
她跟在厉战高大挺拔的身影后，走在空旷无人的长街上。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只有身影被远处零星未熄的灯火拉得忽长忽短。
苏晚栀的心依旧跳得很快，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偏殿内太后那看似平和却暗藏机锋的问话，以及厉战出现时那冰冷而坚定的维护。每一次回想，都让她后怕不已，掌心沁出冷汗。但与此同时，看着前方那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又悄然滋生，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面，仿佛刚才在宫中那番刀光剑影的周旋，不过是寻常公事。可苏晚栀知道，绝非如此。他那句“与何人无关”，看似撇清，实则是将她牢牢护在了他的职责范围之内，让太后一时难以发作。这份心思，这份担当，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让她鼻尖发酸。
走到槐树胡同口，那盏红绸灯笼依旧在屋檐下亮着，在雪地映衬下，温暖而坚定。厉战的脚步在胡同口停下，转过身。
月光和灯笼的光晕交织，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晚栀脸上，那眼神依旧深邃难测，却似乎……比往日少了几分冰封的锐利，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缓和？
“到了。”他低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到了。”苏晚栀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道谢显得苍白，询问又恐唐突。
厉战沉默地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看了几秒。然后，他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
没有告别的话语，没有多余的叮嘱。他转身，迈步，身影融入胡同的阴影中，朝着他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脚步声沉稳，渐行渐远。
苏晚栀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直到隔壁院门传来轻微的开关声，一切重归寂静，她才缓缓收回目光。她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屋檐下那盏红灯，冰凉的绸面下，烛火带来的暖意却仿佛直达心底。
她推开自家院门，小石头已经睡下了，屋内一片安宁。她轻手轻脚地洗漱，躺上炕，却毫无睡意。窗外，零星的爆竹声预示着新岁将至，而她心中却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与一丝……隐秘的期盼。
他最后那个问题——“京城……你可还想留？”——再次浮上心头。伴随着宫宴上太后的步步紧逼和厉战的出手维护，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沉重。
正月初一，新年。
京城笼罩在节日的喜庆中，爆竹声声，走亲访友，热闹非凡。但槐树胡同深处，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异样的宁静。
苏晚栀一早起来，和小石头一起吃了简单的年饭，给两只大白鹅也喂了加了米粒的“年夜饭”。胡同里偶尔有邻居互相拜年的喧哗声传来，更衬得她这小院的冷清。
她下意识地看向隔壁。院门紧闭，悄无声息，仿佛无人居住。他……新年第一天，会在家吗？还是又去当值了？
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悄然蔓延。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开始收拾屋子，准备茶楼重新开业需要的点心材料。
然而，就在她刚把面粉拿出来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两声清脆的“叩、叩”声。
苏晚栀的心猛地一跳！瞬间丢下面粉，几乎是跑着去开了门。
门外，厉战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劲装，外面罩了件黑色的斗篷，墨发束起，面容冷峻，仿佛与这新年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但他的手中……却提着一个与往常不同的、略大一些的食盒。
他的目光在她因小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扫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然后将食盒递了过来。
“年饭。”他言简意赅，只有两个字。
苏晚栀愣愣地接过食盒，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着温热。年饭？他……给她送年饭？
她打开食盒盖子，只见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样菜：一碗堆得尖尖的红烧肉，油光红亮；一碟清蒸鱼，肉质鲜嫩；还有一碗碧绿的炒青菜和两个白胖的馒头。虽不奢华，却透着一种朴实的、家的温暖。
这……这显然不是他平日里那种简单对付的饭食，而是……特意准备的年夜饭的规格？他一个人，怎么会做这些？难道是……从外面买的？可他那样冷硬的性子……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苏晚栀的心防，眼眶迅速湿润。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才没让眼泪掉下来，低声道：“……谢谢。”
厉战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沉默了片刻，忽然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放缓了一丝？
“巷口老李记的，味道尚可。”
他……他竟然解释了一句？！虽然依旧简短冰冷，但这对他而言，已是破天荒的细致！
苏晚栀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细密的酥麻。她用力点头：“嗯！闻着就很香！”
厉战几不可查地……又颔首？然后，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等等！”苏晚栀下意识地叫住他。
厉战脚步顿住，回身看她，目光带着询问。
苏晚栀脸颊微红，慌忙道：“那个……你……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邀请他一起吃年饭？这……这太唐突了！
厉战显然也愣了一下，深邃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里面飞快地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诧异？甚至……一丝无措？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苏晚栀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时，厉战却忽然……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用过了。”他低声道，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苏晚栀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拒绝的语气，似乎……并不像以往那般冰冷决绝？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缓和？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
苏晚栀抱着那沉甸甸、暖烘烘的食盒，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没有被拒绝的失落，反而充满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解释了菜的来源，他拒绝的语气……似乎不一样了？
这种细微的变化，如同春风拂过冰面，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却足以让苏晚栀的心湖荡漾开圈圈涟漪。
接下来的几天，新年气氛依旧浓郁。厉战依旧每日送来饭食，有时是简单的粥饼，有时会多一两个小菜。苏晚栀也依旧准备回礼，点心越发精致，偶尔还会附上一小包自己晒的野莓干或薄荷茶。
两人之间这种无声的、以食物为媒介的交流，在新年的背景下，似乎被赋予了一种新的、难以言喻的意味。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只有一日三餐，冷暖温饱的实在关怀。但这种平淡，却比任何轰轰烈烈都更让苏晚栀感到心安和……沉溺。
她开始习惯每天期待那两声敲门声，习惯看到他冷硬面容下偶尔流露的细微变化。她甚至开始偷偷想象，如果他真的离开京城，她……会不会跟着他走？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肉跳，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甜意和勇气。
正月初五，破五。
清晨，苏晚栀正在教小石头认字，院门外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她起身开门，门外是厉战。他今日似乎没有当值，穿着一身更便于活动的深色布衣，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的手中没有提食盒，而是……拿着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正正、巴掌大小的东西。
“给你的。”他将那油纸包递过来，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苏晚栀疑惑地接过，入手有些沉，硬硬的。她打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旧书？！
书页上没有书名，只有一行略显潦草的字迹：《百草辨性辑录》。
这是一本……草药书？！
苏晚栀的心猛地一跳！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厉战！他……他怎么会送她这个？！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关于她的空间？关于她使用的草药？！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脸色瞬间煞白！
厉战的目光锐利如鹰，将她瞬间的惊慌尽收眼底。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眸色深沉，却并没有追问，只是淡淡道：“闲时翻翻，或有用处。”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手给了一件寻常东西。
苏晚栀的心脏狂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紧紧攥着那本旧书，指尖都在发抖。她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声音干涩：“……谢谢。”
厉战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就在苏晚栀几乎要承受不住时，他忽然移开了视线，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
“京中……近日恐不太平。”
苏晚栀的心再次一紧！抬头看他。
他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冷硬，目光悠远，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锐利和……一丝淡淡的厌倦？
“照顾好自己。”他收回目光，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提醒，有关切，更有一种……近乎告别的沉重？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背影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孤寂而决绝。
苏晚栀抱着那本沉重的草药书，站在门口，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草药书……京中不太平……照顾好自己……
他……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是在提醒她？还是在……为她铺路？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巨大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新岁已至，冰雪未融。
前路迷雾重重，但他的无声诺言，却如同暗夜中的灯塔，照亮了她彷徨的心。
（第82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