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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鸦掠过焦土,枯爪般的翅影扫过巨大天坑边缘光滑如镜的断面,发出刮擦琉璃般的刺耳声响,旋即被死寂吞没。

吴远亮拄着卷刃的铁枪,独臂身影在旷野的冷风中显得格外嶙峋。他身后,是七个同样衣衫褴褛、相互搀扶的身影——龙骧卫最后的一点骨血。他们站在曾经帝都繁华的边缘,如今却是一脚踏入便万劫不复的深渊巨口之前。

天坑之下,并非纯粹的黑暗,偶有诡谲的暗紫或惨绿的光晕如同垂死巨兽的呼吸,在极深处明灭。那是“终烬”之后残留的能量乱流,是“源骸”被强行撕裂、封印后不甘的余唾,混合着帝血、神性、禁阵的残渣,形成一片生灵勿近的绝能死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气味,不再是单纯的腐臭,更像是一种……被彻底烧灼过的虚无,吸入肺腑,带着刮擦般的刺痛,冰冷地提醒着所有人那场毁灭的彻底。

“将军……”一名脸上带着稚气却只剩一只眼睛的年轻卫士声音发颤,下意识地靠近吴远亮,“这地方……邪性……”

吴远亮没有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珠如同锈钉,死死钉在那片吞噬了一切的天坑。陛下最后的身影,那决绝的咆哮,那撕裂天地也撕裂他心魂的白光,每时每刻都在他脑中反复灼烧。

“邪性?”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糙石在摩擦,“这世上……还有不邪性的地方吗?”

一句话,噎得年轻卫士再无言语,只剩下更深的恐惧和茫然。

活下去。

等。

陛下的最后诏令如同烙铁印在灵魂上。可如何活?去哪里等?这天地皆腐,万物凋零,他们这几个人,又能撑到几时?

“找。”吴远亮猛地转身,铁枪顿地,发出沉闷一响,“沿着这坑边找!任何能用的东西,任何……还没烂透的玩意!吃的,喝的,铁器,哪怕是块能挡风的破布头!”

他的命令打破了僵硬的悲恸,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残兵们开始行动。他们像一群在巨兽尸骸边觅食的秃鹫,小心翼翼,步履蹒跚,在辐射状向外蔓延的、被冲击波彻底犁平的废墟中翻捡着。

一无所获。

真正的“终烬”之下,万物成灰。连最坚硬的玄铁都扭曲变形,灵性尽失,凡俗之物更是早已气化无踪。

绝望如同冰冷的泥浆,再次慢慢淹没上来。

直到那名独眼卫士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将军!这……这里!”

声音来自一处巨大的、半融化的琉璃状岩体背后。那是爆炸瞬间高温熔融地面又急速冷却形成的怪诞造物。

吴远亮疾步过去,绕过岩体,瞳孔骤然一缩。

岩体背后,竟有一小片相对“完整”的区域。像是被这巨大的琉璃岩体在爆炸瞬间侥幸挡了一下,形成了一个扭曲的夹角。

而在这夹角之下,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并非血污,而是一种仿佛渗入了地脉深处的、已经干涸发黑的巨大血痂,覆盖了方圆数丈的地面。血痂中央,静静躺着一具残破不堪的骸骨。

骸骨大部分已呈焦黑酥脆状,几乎一触即碎,唯有一些较大的骨骼还能看出形状。它并非人形,更像是某种巨大的、扭曲的鸟类或……有翼的生物?骸骨之上,隐约残留着令人心悸的微弱能量波动,以及一种即便死去多时也未曾散尽的、滔天的怨毒与不甘。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具怪异骸骨微微蜷缩的、焦黑的翼骨之下,似乎……护着什么?

吴远亮心中一凛,示意众人戒备,自己则缓缓上前,用铁枪小心翼翼地去拨开那已经碳化的细碎骨骼。

咔嚓。

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焦骨碎裂。

露出了其下的事物。

那是一个……婴儿。

襁褓早已被冲击和高温撕碎、碳化,只余些许焦黑的布片粘在皮肤上。婴儿浑身沾满了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污迹,一动不动,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仿佛早已死去多时。

然而,就在吴远亮铁枪触及的瞬间,那婴儿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还活着?!

所有人心头巨震!

在这片万物绝灭的死地核心,在这具散发着恐怖怨气的怪异骸骨之下,竟然还有一个活着的婴儿?!

吴远亮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辐射刺痛感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蹲下身。他伸出那只仅存的、布满老茧和伤口的大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婴儿脸上粘着的污秽。

一张皱巴巴、青灰色的小脸露了出来。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存在,心跳也慢得可怕,但确实……还活着。

婴儿的眉心,有一道极其细微的、仿佛天然生成的暗红色纹路,形状古怪,像是一簇即将熄灭的火焰,又像是一道扭曲的疤痕。

就在吴远亮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那道暗红纹路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暴戾、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古老尊贵的微弱意念,如同针尖般,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吴远亮的识海!

“!”

吴远亮猛地缩回手,如同被烫伤,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血色尽褪,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意念虽微弱,但其质却极高,充满了毁灭与怨愤,绝非一个普通婴儿所能拥有!甚至……让他灵魂深处那缕对陛下力量的模糊记忆,都为之战栗共鸣!

这婴儿……到底是什么来历?!那具保护了他的骸骨,又是何物?!

“将军?”手下围拢过来,紧张地看着他骤变的脸色。

吴远亮死死盯着那婴儿眉心的暗红纹路,心脏狂跳。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现——这婴儿,与那场毁灭,与陛下最后的力量,与这深渊下的“源骸”……是否有着某种未知的、可怕的联系?

是幸存的遗孤?还是……某种更不祥的东西?

杀意,在一瞬间掠过吴远亮的心头。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绝境,任何未知的危险都必须扼杀在摇篮中。这是他身为军人的本能。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铁枪。

那婴儿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冰冷的杀意,极其微弱地蹙了一下眉头,眉心那暗红纹路仿佛流转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

就在吴远亮内心天人交战、杀机起伏的瞬间——

“唔……”

一声极其细微、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从旁边传来。

众人悚然一惊,猛地扭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堆焦黑的碎石化屑,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一只沾满黑灰、纤细却布满擦伤的手,颤巍巍地……从废墟下伸了出来!

还有人?!

龙骧卫瞬间刀枪出鞘,如临大敌地指向那堆碎屑。

哗啦——

碎屑被推开,一个身影艰难地、摇摇晃晃地……从下面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子。

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勉强蔽体,沾满了黑灰和凝固的暗色血块。长发纠结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容,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毫无血色。她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已经折断。

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爬出来后便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动着身体痛苦的痉挛,嘴角溢出带着黑沫的鲜血。

然而,当她缓缓抬起头,拨开眼前纠结的发丝,露出一双眼睛时,所有龙骧卫,包括吴远亮,都再次愣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疲惫到了极致,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黑,瞳孔甚至因为虚弱而有些涣散。但就在那涣散的深处,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到极致的……求生欲。如同雪原上濒死的孤狼,即便浑身破碎,也要用最后的目光从猎物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更让人注意的是,她破烂的衣衫残片上,隐约可见一些早已被污血和灰烬掩盖的、属于宫廷女官的纹饰。

她是宫里的人?爆炸之时,她就在附近?怎么可能活下来?!

那女官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先是茫然地扫过吴远亮等人,扫过这片绝对的死地,最后……落在了那具怪异骸骨下,那个奄奄一息的婴儿身上。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在她眼中闪过——有震惊,有恐惧,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她无视了指向她的刀枪,无视了自身的重伤,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支撑着地面,竟然挣扎着,一点点地……朝着婴儿的方向爬了过去。

“站住!”一名龙骧卫厉声喝道,刀锋向前递了半分。

女官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吴远亮,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不能死。”

吴远亮独眼微眯,铁枪依旧指着她,声音冰冷:“你是谁?这婴儿又是谁?”

女官剧烈地喘息了几下,似乎说话都耗费着她巨大的力气,但她还是断断续续地、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

“青鸾……殿……掌事……女官……婉荷……”

“此子……乃……先帝……血脉……”

先帝血脉?!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众人耳边!

先帝萧宸煜的子嗣?怎么可能?!陛下从未提及!而且先帝……那样疯狂的存在,怎会……

婉荷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怀疑,惨然一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冷宫……秘辛……不足为……外道……”

“……其母……已殁……于那夜……”

“……吾受其母……临终所托……拼死……带他……逃出……”

“……若非……这‘厌骸’……以身为盾……抵挡……第一波……冲击……吾等……早已……”

她的目光投向那具护住婴儿的怪异骸骨,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恐惧与敬畏。

厌骸?那是什么?先帝的秘密造物?

信息量巨大,冲击着吴远亮本就疲惫不堪的神经。他死死盯着婉荷的眼睛,试图分辨真假。那女官的眼神虽然虚弱,却异常坦荡,带着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麻木与坚持。

若她所言为真……这婴儿,竟是先帝唯一的后裔?是陛下在这世上……仅存的血亲?

那他眉心的诡异纹路,那冰冷的意念……

吴远亮的目光再次落回婴儿身上,心中的杀意与疑虑并未完全消散,却沉重了许多。

杀?若真是先帝血脉,陛下已逝,此子便是大梁皇室最后的苗裔……哪怕其来历诡异,身负不祥。

不杀?这婴儿明显异常,与深渊牵扯过深,留着他,是福是祸?在这朝不保夕的末世,他们有能力护住这样一个“麻烦”吗?

就在他犹豫之际,婉荷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猛地向前一扑,用身体护在了婴儿之前,抬起头,那双冰冷求生的眼睛死死盯着吴远亮,嘶声道:

“将军……既受……陛下……‘死战’之诏……”

“……陛下……已为……山河……烬此残躯……”

“……此子……便是……陛下……身后……所遗!”

“……护住他……便是……护住……大梁……最后……一点……名分……一点……希望!”

“……否则……将军……他日……九泉之下……何以……面见……先帝……与……陛下?!”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吴远亮身躯剧震,独眼之中,挣扎、痛苦、责任、怀疑……疯狂交织。

他看向那深不见底的天坑,看向陛下消失的方向,最终,目光落回那婴儿眉心刺目的暗红纹路上。

许久,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放下了手中的铁枪。

铁枪顿地,发出一声闷响,如同敲定了某种沉重的命运。

“带上他。”吴远亮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她。走。”

残存的龙骧卫面面相觑,最终沉默地执行命令。有人小心翼翼地用残存的布料包裹起那个诡异的婴儿,有人搀扶起几乎无法动弹的女官婉荷。

队伍再次变得沉默,气氛却更加凝重。

他们离开了天坑边缘,向着更加荒芜、更加未知的旷野深处走去。

背后,是巨大的、如同世界伤疤般的深渊。

前方,是弥漫着辐射尘与死亡气息的、绝望的荒原。

吴远亮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逐渐远去的天坑。

陛下,您留下的这条路……比死更难走。

但他握紧了铁枪,转回身,步伐蹒跚却坚定。

无论那婴儿是希望还是灾厄,无论前路是何等绝境。

死战之诏犹在耳。

龙骧之骨……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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