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问题，像一块投入滚油的冰，让整个地下会场瞬间炸开了锅，却又诡异地发不出半点声音。那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沸腾，恐慌、愤怒、贪婪、猜忌，所有情绪都在那些模糊的人形轮廓下疯狂搅动，形成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这颗炸弹，和那枚钥匙……你，想留下哪一个？”
这句话不是选择题，是最后通牒。它将一个复杂的、多方博弈的局面，简化成了一道非生即死的、野蛮的算术题。
最顶层那个被称为“理事”的苍老声音，沉默了。零能“看”到，他那庞大的、如深海般沉静的“气场”，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计算着得失。零知道，暴君的赌局之所以能成立，并非基于他那番天花乱坠的技术分析，而是基于人性中最根本的一个弱点：没人敢用自己的命，去赌别人在说谎。
“放肆！”联盟代表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的怒火几乎要烧穿相位干扰器，“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一件来历不明的拍品，一个藏头露尾的小贼！理事，难道你要因为这种荒唐的恐吓，就撕毁与人类幸存者联盟的协议吗？‘蜃楼’的信誉，还想不想要了？”
他开始施压，试图用“联盟”这个庞然大物，压垮理事心中那杆摇摇欲坠的天平。
“拿下他！”联盟代表不再等待绿洲的安保，他身边的两个轮廓猛地站起，两股强大的、远超普通士兵的“气场”爆发开来。那是联盟的精英执行官，是真正意义上的、身经百战的杀戮机器。
【来了。】暴君的声音在零的脑中响起，带着一丝欣赏戏剧开幕的愉悦，【你看，秩序的维护者，总是最先破坏秩序的那一个。】
零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两个逼近的执行官。他的目光，依然平静地锁定在最顶层那个理事的轮廓上，仿佛在等待一个唯一的、最终的判决。
就在那两名执行官即将冲下阶梯的瞬间。
一道微不可见的、猩红色的光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联盟代表那个模糊轮廓的眉心位置。那是一个激光瞄准点。它稳定、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颤抖，像死神睁开的独眼。
整个会场，所有人的动作，再次凝固。
那两名蓄势待发的执行官，也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了原地。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红点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在他们无法感知的某个黑暗角落里，有一位顶级的狙击手，已经锁定了他们的首领。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将那颗高傲的头颅，变成一团爆开的血雾。
“他问你，让你选。”
一个清冷的女声，突兀地从会场的公共广播系统中响起。那声音经过了简单的变声处理，却依然能听出那份独有的、属于灰鸦的冷冽。
“我建议你，选得聪明点。”
灰鸦！
零的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仅找到了狙击点，还黑进了整个会场的广播系统。这个女人，就像废土上最坚韧的、无声的野草，总能在最不可能的地方，用最决绝的方式，绽放出最致命的美丽。
【不错的搭档。】暴君难得地给出了一句不带嘲讽的评价，【懂得在混乱中，主动寻找自己的战术价值。比你这个只会被动接受指令的容器，要有用得多。】
零没有理会他的评价。一股暖流，从他那颗快要被恐惧和冰冷数据冻结的心脏里涌出，流向四肢百骸。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个突如其来的狙击威胁，成了压垮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联盟代表彻底僵住了，他能感觉到眉心那抹针刺般的冰冷。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有任何异动，下一秒，就是自己的死期。
“都住手。”
理事那苍老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疲惫和决断。
他没有理会暴跳如雷的联盟代表，也没有去看那个狂热的福音会信徒。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零的身上。
“年轻人，你赢了。”
“‘蜃楼’的原则是交易。既然你提出了新的、价值更高的筹码，那么，之前的交易作废。”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像是在向所有人宣布，“现在，这枚‘七级访问权限密钥’，属于你了。”
他挥了挥手，展台上的能量护罩消失，那枚六边形的密钥，缓缓地飘向零。
零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它。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命运”的重量。
“作为交换，”理事的声音继续响起，“那颗‘xm-7型等离子核心’，也归你了。现在，立刻，带着它和你的人，离开我的‘蜃楼’。我不管你们要去哪里，我只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还有……”理事的语气变得森冷，“从今以后，‘蜃楼’不欢迎你们。下次再见到，格杀勿论。”
这是一个交易，也是一个驱逐令。
零紧紧握住密钥，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
那个装着等离子核心的立方体，也飞到了他的面前。零毫不犹豫地将其收入怀中。那颗美丽的、散发着蓝色光芒的球体，此刻在他的怀里，像一颗随时会停止心跳的、脆弱的心脏。
“你不能这么做！”联盟代表发出不甘的怒吼，“这是背叛！联盟不会……”
“够了！”理事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怒火，“这里是‘蜃楼’，不是你的钢铁壁垒！我的规矩，就是规矩！你要么遵守，要么……就永远留在这里！”
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压，从最顶层轰然压下。整个地下会场，所有的灯光都开始疯狂闪烁，穹顶上，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缓缓伸出，锁定了联盟代表的位置。
联盟代表瞬间噤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这片沙漠里真正的、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零没有再看这场闹剧。他转身，向着来时的阴影走去。
“等等！”
身后，传来了那个福音会信徒狂热的呼喊。
“始祖！请等等您的信徒！请允许我，追随您的脚步，为您献上我的一切！”
零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回头。
【一个不错的棋子，就这么扔了？】暴君有些惋惜地说道。
“我不需要信徒。”零在心中冷冷地回答，“我更不需要……疯子。”
他走回阴影，拉起灰鸦冰冷的手，在一名面如死灰的技术人员的带领下，迅速走向了通往地面的紧急维修通道。
就在他们踏入通道的瞬间，整个绿洲，突然响起了刺耳的、最高级别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检测到不明高威胁目标！所有安保单位注意，封锁所有出口，授权使用致命武力！”
“警告！‘信风集会’出现武装冲突，目标两人，一男一女，极度危险！”
“联盟悬赏令！活捉目标，奖励一百万信用点！提供线索，奖励十万！”
理事遵守了他的承诺，给了他们五分钟。但五分钟之后，他们就会从“交易者”，变成整个绿洲的头号公敌。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最后的“体面”。
“这边！”灰鸦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她显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她对这里的地形，似乎比那个带路的技术员还要熟悉。
两人在错综复杂的地下管道中疯狂穿行。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吼叫声，和武器上膛的金属摩擦声。
他们就像是捅了马蜂窝的罪魁祸首，整个绿洲都被他们搅动了起来。
终于，一扇锈迹斑斑的铁梯出现在眼前。
“上去！”灰鸦低吼道。
零没有犹豫，背着那颗危险的等离子核心，迅速向上攀爬。灼热的风，从头顶的缝隙中灌入，带着沙漠夜晚独有的、干燥而自由的气息。
“轰！”
一声巨响，零猛地推开头顶的井盖，和灰鸦一同翻滚着冲了出去。外面，是广袤无垠的沙海，和漫天的星辰。
他们成功逃离了那个华丽的牢笼。
但还没等他们喘口气，身后，那座巨大的穹顶建筑上，无数探照灯瞬间亮起，将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刺耳的警报声，和武装车辆引擎的轰鸣声，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零低头，看了看左手里那枚冰冷的、刻着复杂纹路的密钥。又看了看右手里那颗在他怀中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随时可能夺走一切的等离子核心。
他赢了这场赌局。
代价是，从这一刻起，整个废土，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系统提示：因长期处于极端精神压力下，并主动采纳高风险决策，你的行为模式与‘暴君’的逻辑框架进一步同步。】
【‘侵蚀度’已提升至55%。】
冰冷的提示音，在他破碎的系统面板上，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