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锦活下来了,却如同囚犯一样,七乘二十四小时被严加看管。
梁锦官身也保住了,只是官袍颜色换了,从四品的知州,变成了正八品的少监,不文不武的少监。
正如唐云所说,他的命,被寄存了。
唐云是监正,他是少监,只要朝廷同意了,别说在雍城,在国朝任何一个地方,作为监正的唐云,都可以让少监梁锦生不如死。
县官不如现管,满国朝下官完全不鸟上官的,不是没有,很少,比如唐云和赵菁承,上官得听下官的,梁锦绝不会在此例。
保住命,降了职,梁锦走出营帐时,后面跟着牛犇。
牛犇自告奋勇,他不懂什么经济问题,他只想弄死梁锦,亲自负责看着这家伙,然后鸡蛋里面挑骨头找茬弄死对方。
在帐中还一副活不起模样的梁锦,出了帐后,哈哈大笑,左手一背,右手一挥,仰天大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牛犇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唐大人说了,本将可对你任打任骂,你做任何事,说任何话,本将心中不爽利,都可取你狗命。”
梁锦一缩脖子,讪笑道:“牛爷说的是,说的是,下官这小命就攥在您手里了,对了,您不是天子亲军吗,怎地还对唐大人言听计从,唐大人待您如何,莫不是比宫中还要好上些许?”
“那是自然,若不然…”
说到一半,牛犇反应过来了,撸起袖子就要干梁锦,梁锦二话不说,直接跑。
唐云望着逃窜的梁锦,没有笑,而是思考着什么事。
“阿蛇。”
“学生在。”
“动用你轩辕家的人手,干练的,信得过的,马上前往东海,调查所有关于梁锦的事。”
“是,学生这就去安排。”
轩辕敬低头快步离开了,唐云眉头越皱越深。
大虞朝的官员,普遍很有专一性。
这个专一性,尤其体现在京中,体现在京中三省六部九寺十二监,最专一的,也正是六部。
就说六部,管着官员升迁调任,相关官员仕途的,归吏部管。
吏部一众官员,对京中和各道重臣,极为熟悉,什么名声,出身哪里,性格如何,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等等。
刑部呢,制定刑律,执行刑律。
户部,钱财大管家,也是最懂经济问题的。
但这些专业能力,并非是衙署中的官员懂,而是这个衙署本身懂。
就比如温宗博,之前是混刑部的,他去了户部后那么久,连查税银都磕磕巴巴的算不得精通专业。
说直白点,就是入这些专业的衙署前,大部分官员是不懂这些专业的,只有极少一部分,本身就是为了要入这个衙署当官,所以才会掌握了相关知识,具备专业能力。
地方官员,更是如此。
从县令到知府,乃至到知州,他们当官靠的是人脉关系,靠的是四书五经。
地方官员,根本不需要具备任何的专业能力。
税银,国朝有具体章程,具体规定,执行就好。
治安问题,看阶层,百姓出事,律法上面都有记载,世家门阀出事,看背后背景。
民生相关方面,根本不用官员多说什么,多做什么,百姓基本上都指望当地豪族乡绅混饭吃,只要当地的这些府邸不出问题,百姓就能凑合过日子。
就比如洛城知府柳朿,他是一个好官吗?
在唐云眼中,他不是一个好官,他只能称得上是一声好人。
因为作为官员,他不懂税,被商贾欺瞒,他不懂刑律,遇到什么问题了,得问下面的属官,他更不懂民生,他来之前,城中百姓过成什么熊样,现在还是什么熊样。
说句难听的话,如果以百姓幸福度作为衡量标准的话,唐云都比柳朿适合当知府。
可在城中百姓的眼里,柳朿的确是一个好官。
因为他读四书五经,因为他用书中的内容约束自己,按照书中的内容分辨是非、好坏、善恶。
也更因为柳朿与宫府交好,宫府办不了的事,府衙办,府衙办不了的事,宫府办。
前朝,本朝,九成以上地方的官员,都这样,和柳朿似的,只懂四书五经,只要与地方豪族交好,任上不出大问题,都算是合格的官员。
这才是唐云死活想不通的地方,梁锦,东海来的,之前当的知府。
那么作为一个知府,一个地方官员,梁锦,他怎么可能懂这些事?
天天满城转悠,和这个聊两句,和那个扯一会,然后就知道姜贞和于三的事情了。
去大帅府翻阅了几天南军军伍出关的记录,然后就明白了四千之数这个事。
尤其是关于经济问题,一个户部官员提出来,唐云不奇怪,一个地方官员提出来,唐云很奇怪。
一个地方官员,一个知府,哪怕是一个知州,都不应该具备这种能力,具备这种太过专业的知识。
“根据之前打探的消息来看,梁锦在东海担任知府期间政绩斐然,熬到知州是板上钉钉的事。”
唐云很是困惑:“政绩斐然,必然是与地方豪族私交不浅,这样的官员不会主动调任,可梁锦却主动花钱找关系寻人脉调到了南地,调到了南阳道,为什么?”
阿虎摇了摇头,回答不了。
“要么,在东海得罪人了,能动一个知府的,肯定不是小人物,可之前轩辕家没调查出来,所以可能性很小,要么,是他必须回南阳道,起初,我以为他是为了报复张家和童家,但成了南阳道知州后,他和例行公事一样,甚至主动和张家结盟,相比报复张家童家,他更在乎高升,既然在乎高升,为什么不留在东海?”
阿虎还是摇头,还是回答不了,最近这段时间他读书有点读的脑子迟钝了,都不如读书以前看着机灵。
正当唐云准备回营帐中在重新看一遍关于梁锦的资料时,牛犇跑了过来,骂骂咧咧的。
“那狗日的说陈尚书带人来了后,他想与陈尚书说两句话。”
唐云沉声道:“又要颠倒黑白?”
“倒不是,说我可陪同。”
“他要说什么?”
“这狗日的说,他会和陈尚书说,他知道闯了塌天大祸,本想入京请罪,可你知晓他是朝廷官员,你知晓朝廷需要保住颜面,因此为了朝廷考虑,你才叫他担任军器监少监,朝廷必会觉得你情识趣懂规矩。”
“服了。”
唐云哭笑不得:“还挺为我着想呢。”
牛犇叹了口气:“这人满肚子心眼,满肚子坏水,刚刚还藏着心思套话,想知城中还有谁可书写密信送往宫中,本将险些中计,这狗日的刚刚想支开本将,也不知要去哪里,不过你安心就是,我会无时无刻不盯着他的。”
唐云点了点头,牛犇办事他还是放心的。
阿虎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你把人盯哪去了?”
牛犇愣住了,随即破口大骂,回身大喊连连,询问谁看到梁锦了。
一个文吏跑了过来,说他瞧见了,看方向,应该是去罴营了。
唐云愣了一下,不由问道:“他刚刚问你什么了。”
“他问我大家为何不与陈尚书一同回来,是不是因鹰驯部一事,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我说是又如何。”
“再然后呢?”
“他问咱们怎么知道鹰驯部出事了,是不是弓马营告知的,我说与他无关。”
唐云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叹了口气:“再然后呢?”
“再…再然后…”牛犇愣住了:“诶,他怎么知道是罴营探马,我也没提罴营啊。”
说到这,牛犇连连摆手:“我可没说谢将军能书信密信,真的没有。”
“也不用你说了。”唐云揉了揉眉心:“梁锦自己试探出来了。”
牛犇面色大变:“他是如何试探出来的?”
“你问谁呢,我哪知道你们说什么了。”
唐云再次长长叹了口气:“不行换个人吧,他玩你和玩重孙子似的,你别勉强了,不行我叫老三…”
“不,谁都行,就是老四不行!”
奇怪的胜负欲,就这么突然出现了,牛犇顿时急了:“本将才不会被他戏耍,交给我就是,断然将他盯的死死的。”
阿虎,再次开口,再次重复。
“那…你把人盯哪去了?”
牛犇梗着脖子叫道:“他,他这不是要本将告知你们他要寻陈尚书说好话嘛。”
“是啊,知道啊。”阿虎学着自家少爷的模样耸了耸肩:“那…你把人盯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