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终于在一种近乎窒息的尴尬气氛中结束了。
沈玉琳看着一桌子几乎没怎么动的菜，感觉自己几十年的厨艺生涯遭受了滑铁卢，拉着叶清婉的手就去客厅说体己话了，说什么也要从儿媳妇这里找回一点被科学暴击的安慰。
陆振国则借口要去书房处理紧急公务，脚底抹油，溜得比谁都快。
开玩笑，再跟那个“科学怪人”待下去，他怕自己几十年的军旅生涯建立起来的强大心脏都得当场罢工。
于是，餐厅里，就只剩下了陆骁和叶淮，大眼瞪小眼。
陆骁感觉自己像是被班主任留下单独谈话的小学生，浑身不自在。
他坐立不安，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但话到嘴边，又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跟这位二舅哥说话，压力太大了。说多了怕错，说少了怕他觉得你没诚意。简直是在生气和窝囊之间，选择了生窝囊气。
就在陆骁的内心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时，叶淮终于开口了。
“跟我来。”
他淡淡地扔下三个字，便起身，朝着院子里的露台走去。
陆骁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的士兵，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
夜色如墨，院子里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
叶淮站在露台的栏杆旁，没有看陆骁，而是望着远处城市的点点灯火，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衬衫，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陆骁在他身后站定，挺直了腰杆，摆出了一个随时准备接受上级检阅的姿态。
“根据事件报告，小妹遇袭时，你的通讯设备离线时长为4小时17分32秒。”
叶淮突然开口，声音平铺直叙，像是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在此期间，你作为她的第一安全责任人，保护职能完全失效。请问，这是你个人安保体系的设计缺陷，还是单纯的操作失误？”
陆骁：“……”
他被这堪比军事法庭的开场白给问懵了。
设计缺陷？操作失误？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当时在开一个重要会议，手机上交了。”陆骁解释，但声音听起来异常干涩。
“哦，会议。”叶淮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转过身，那双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着冰冷而理性的光，
“我查过你们的会议记录，‘关于提升特种作战单位协同效率的研讨会’。一个持续了四个多小时，却没有任何实质性决议的会议。用你们的话说，叫‘人类高质量发呆研讨会’，对吗？”
陆骁的脸颊瞬间涨红。
二舅哥，你多冒昧啊！连会议内容和效率都分析得一清二楚？
“大哥今天没来，你知道为什么吗？”叶淮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
陆骁愣了一下，试探性地回答：“大哥他……是不是有更重要的事？”
“呵。”叶淮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近乎嘲讽的笑声，“他确实有更重要的事。他飞回了m国，正在远程调动一颗军事卫星，并锁定了林家所有资产，模拟十七种让其在一个小时内蒸发的方案。”
叶淮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到陆骁面前，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灵魂。
“他没来，是因为小妹喜欢你，她选了你。大哥不想让她为难。所以，陆骁，不要有下一次。否则，我不能保证他会用第十八种方案对付谁，是你，还是你们陆家。”
陆骁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他毫不怀疑叶淮话里的真实性。白天叶泠那恐怖的气场，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陆骁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二哥，这次的事，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婉婉，我……”
“你的错？”叶淮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你错在哪里？错在开会关机？错在没有派一支军队二十四小时跟着她？还是错在，你根本就不了解你妻子的处境，不知道她会面对什么样的危险？”
一连串的质问抛向陆骁。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都反驳不了。
是啊，他错在哪里？
他一直以为，婉婉能力超强，有玄学傍身，在京都没人能伤得了她。他甚至还为她能独自解决麻烦而感到一丝骄傲。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也会累，也会怕，也需要一个肩膀依靠。他从来没有想过，她面对的敌人，可能根本不讲武德，会用最卑劣的手段。
毕竟，婉婉也只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而已，是需要他时时刻刻保护的。
“陆骁，我不管你是什么特种兵王，也不管你们陆家在京都有多大的权势。”
叶淮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科学家特有的严谨，“在我这里，这些社会标签没有任何意义。在我眼里，你只有一个身份——我妹妹的丈夫。”
“这个身份，意味着你要承担的责任，远比你想象的要多。你不仅要给她安稳的生活，更要能为她挡住来自外界所有的明枪暗箭。物理层面的，以及……非物理层面的。”
“你连她会被伏击，敌人什么时候出现，都搞不清楚。你的战场洞察力，在生活里，趋近于零。”
陆骁感到深深地自责。
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强大，是那个能为叶清婉遮风挡雨的男人。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我……”陆骁的拳头，死死地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阵刺痛。他想说点什么，想为自己辩解，想做出承诺。
但最终，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颓然地垂下了头，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二哥，你说得对。我……不合格。”
看到他这副模样，叶淮眼中的冰冷，才终于散去了一些。
孺子可教。至少，还具备基本的自我认知和纠错能力。
他拍了拍陆骁的肩膀，这次的力道，轻了很多。
“现在认识到，还不晚。”他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