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如同闷雷，一次次重重砸在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上，也狠狠砸在小嬴政的心尖上。他小小的身体紧贴在少年林渊身后，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小手死死攥着阿兄早已被冷汗浸透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砰！”
门闩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
“阿兄……”嬴政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极致恐惧，细若蚊蚋。
“别怕，深呼吸，站稳。”少年林渊头也不回，声音低沉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心安的力量，“记住我刚才教你的。”
他的冷静像一道屏障，稍稍阻隔了嬴政的恐慌。小家伙拼命吸了几口气，努力想压制住身体的颤抖。
就在门闩即将崩断的千钧一发之际，少年林渊突然深吸一口气，扬声道：“门外可是平原君府上的壮士？且慢动手，这就开门。”
他的声音清朗镇定，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被打扰清净后的、恰到好处的不悦与无奈，全然不像一个心惊胆战的被搜捕者，反倒像是一个颇有背景、却被无礼惊扰的世家公子。
这反常的镇定和语气显然出乎门外人的意料，砸门声戛然而止。短暂的寂静后，那个粗粝凶悍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几分惊疑和色厉内荏：“少废话！快开！”
少年林渊迅速低头，对嬴政做了最后一个口型：“低头，别出声。”然后，他缓缓上前，动作看似从容，实则全身肌肉都已绷紧，拨开了那已然变形的门闩。
“吱呀——”
院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巨大的力道让门板撞在墙上。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瞬间倒灌进小院，同时涌入的还有四五个身着赵国军士皮甲、手持冰冷长戈、面色凶悍的兵卒。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眼神凶狠的队率，他一进门，目光就如鹰隼般扫过简陋破败的院子，最后死死锁定在开门的少年林渊和他身后那个低着头、缩着肩膀、瑟瑟发抖的小不点身上。
天下各处，所有观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乱世之中，兵卒闯入民宅意味着什么，人人都清楚。更何况是针对两个少年，其中一个身份敏感的质子。
“官爷何事兴师动众？”少年林渊微微蹙眉，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清冷，他身形自然地微微侧移，将身后的嬴政更严实地遮挡住，“舍弟年幼体弱，经不得这般惊吓。”
那队率眯起三角眼，上下打量着少年林渊，见他虽衣着略显陈旧，但料子考究，气度从容不迫，言语间自带一股不容轻视的贵气，不由稍稍收敛了几分蛮横，但语气依旧生硬：“奉上令搜查要犯！”
队率烦躁地挥了挥手，几名兵卒立刻冲进屋内，顿时传来一阵翻箱倒柜、器物落地的杂乱声响。
少年林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了一下，但身体依旧如山岳般稳稳挡在嬴政身前，纹丝不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小身板的剧烈颤抖，甚至能听到细微的、牙齿磕碰的咯咯声。
队率的目光再次越过林渊，试图看清他身后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小男孩，厉声道：“他！抬起头来！”
少年林渊立刻接口，语气瞬间转为带着歉意的无奈，甚至还微微躬身，姿态放低了些：“官爷恕罪，舍弟自幼身体孱弱，胆子又小，从未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吓坏了。若有失礼之处，在下代他向各位军爷赔个不是。”
就在这时，一个兵卒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几卷竹简，嚷嚷道：“队率，屋里搜遍了，就这些破竹简和几件旧衣裳，没什么可疑东西！”
队率一把抓过竹简，胡乱翻看了几下，确实是常见的典籍，并无特殊之处。他脸上横肉抖动，又狐疑地扫了一眼镇定自若的少年林渊和那个始终不敢抬头的孩子，最终只能不耐烦地呵斥道：“近日邯郸不太平，窝藏逃犯者同罪！尔等无事少出门，若有陌生面孔，立刻报官！听见没有！”
少年林渊微微颔首，姿态谦逊，却不显卑微。
那队率似乎也觉得再耗下去无益，或许是真被对方那捉摸不透的气场所慑，不愿多生事端，终于悻悻地一挥手：“行了！收队！去下一家！”
兵卒们骂骂咧咧地收起兵戈，簇拥着队率转身出院，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逐渐远去。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在小巷尽头，少年林渊紧绷如弓弦的后背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他缓缓关上破损的院门，重新插上那已经歪斜的门闩。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蹲下，双手抓住嬴政的肩膀：“政儿，没事吧？”
小嬴政这才敢抬起头，小脸上血色尽失，嘴唇苍白，还在不住地哆嗦，但看到阿兄眼中真切的担忧，他猛地摇头，大颗大颗的泪珠终于决堤般滚落：“没……没有……阿兄……我……我怕……”
“不怕了，不怕了，他们走了，没事了。”少年林渊将他紧紧搂进怀里，用力拍着他瘦削的背脊，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温和，“政儿做得很好，非常勇敢，没有出声，阿兄为你骄傲。”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小身体仍在剧烈地颤抖，如同受惊的小兽。
然而，温声安慰的话音未落，少年林渊的眉头却再次紧紧锁死，眼神中非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变得比之前更加凝重和锐利。
他扶着嬴政站好，目光快速扫过被翻得一片狼藉、器物散落一地的屋内，又侧耳倾听着院外似乎彻底消失、却又仿佛蕴藏着更大危机的寂静，压低声音，语气沉重：
“事情，没那么简单。”
嬴政茫然又害怕地看着他，泪眼婆娑。
“他们口口声声搜捕逃犯，但从进门开始，审视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我们两人身上，尤其是你。”少年林渊的眼神冰冷而锐利，仿佛能穿透表象，“他们的目标，恐怕从一开始就是我们。所谓的逃犯，不过是个蹩脚的借口。”
“为……为什么？”嬴政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与恐惧。
“时局恐怕有变。”少年林渊的声音低沉得与他年龄不符，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秦赵之间的关系，或许已经到了一个极其危险脆弱的临界点。你这个在赵国的秦国王孙，在某些人眼中，就成了可以随时用来交易、施压的筹码。”
他看向嬴政，眼中充满了深切的忧虑：“这次搜查，或许只是试探，下一次……再来时，恐怕就不会是这般‘客气’了。”
小嬴政虽然无法完全理解那些错综复杂的政治博弈，但他听懂了“下一次”和“不客气”，小脸顿时变得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阿兄……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少年林渊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许久之后：
“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最彻底的准备。”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嬴政身上。
“政儿，记住阿兄教给你的一切。尤其是……万一……万一我们失散，你必须要学会，如何一个人，活下去。”
这句话，像是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嬴政心上，让他浑身剧颤，刚刚止住的泪水瞬间又涌了上来。
但他看着阿兄那双无比严肃、甚至闪烁着某种悲壮决绝光芒的眼睛，强行将所有恐惧和泪水都死死咽了回去，用力地、重重地点头，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政儿……记住了。”
天幕的画面渐渐暗淡下去，最后定格在少年林渊凝望窗外那写满忧惧却又无比坚毅的侧脸，以及小嬴政努力挺直单薄脊梁、试图将所有恐惧压入心底、强迫自己勇敢起来的小小身影上。
整个天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惊心动魄的周旋，与少年林渊那远超年龄的精准判断和深沉心机所带来的震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