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的“守拙斋”工作室里，气氛却有些凝滞。电脑屏幕上，昨晚直播的数据曲线像一个疲惫的旅人，挣扎着爬升了一小段后，便义无反顾地向下俯冲，最终定格在一个堪称惨淡的数字上。
周胖子抱着手臂，圆脸上写满了“愁”字，他指着屏幕对墨千秋说：“墨老师，您看……咱们上次讲《周礼》中的膳食制度，观众说像在听天书。这次讲汉代服饰礼仪，在线人数最高峰的时候，还没咱们小区广场舞大妈人多。”
墨千秋身着一件林小小为他订制的深色亚麻改良汉服，身姿笔挺地坐在椅子上。他闻言，眉头微蹙，但神色依旧从容：“周掌柜，学问之道，贵在传承，岂能因观者寡而更易其内容？昔孔子困于陈蔡，弦歌不辍，我等不过暂遇冷清，何足道哉？”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飞速滚动的弹幕：
“主播好帅，但能不能说人话？”
“天天之乎者也，听不懂啦，取关了取关了。”
“别人家主播都唱歌跳舞，老师你哪怕表演个剑气也行啊！”
……
墨千秋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他理解这些文字的含义，却不理解其背后的逻辑。在他心中，“道”之所在，纵使无人听闻，亦当秉持。可现实是，若无人听闻，“守拙斋”便将难以为继，周胖子的生计、林小小的期望，都将受到影响。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感攫住了他——坚守“礼”的本质，还是迎合世俗的喜好？
“他们……欲观剑气？”墨千秋迟疑地开口。
“哎哟我的墨老师，那只是个比喻！”周胖子一拍大腿，“他们是嫌咱们内容太枯燥，不够接地气！咱们得变通，得有趣！比如……比如咱们下次直播，不讲《仪礼》了，讲讲‘古代君子如何优雅地吃火锅’？”
“荒谬！”墨千秋下意识地驳斥，“饮食自有礼法，岂是为了‘有趣’？”话一出口，他看到周胖子瞬间垮下去的脸色和林小小欲言又止的担忧神情，心头又是一阵烦闷。他拂袖起身，“吾需静思片刻。”言罢，转身走向工作室外的小阳台。
林小小看着他那即使在现代都市背景下，依旧显得孤高而倔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拿起手机，跟了出去。
阳台外，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墨千秋凭栏而立，望着这片他至今仍觉光怪陆离的“万丈红尘”，沉默不语。夜风拂起他几缕长发，侧颜在光影中显得有些落寞。
“还在想直播的事？”林小小走到他身边，递过一罐温热的桂花拿铁——这是她近期成功安利给墨千秋的、少数他能接受的现代饮料。
墨千秋没有接，只是低声道：“小小，吾是否……真的不合时宜？吾所秉持之道，在此世，是否已无立足之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与自我怀疑。这是林小小很少在他身上见到的情绪。
“谁说的！”林小小立刻反驳，声音拔高了几分，“你懂的这些东西，不知道有多酷！只是……只是需要找到一个让大家都能听懂的方式嘛。”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就像你教我写字，一开始我也觉得好难，但你耐心教我笔画、讲字里的故事，我不就慢慢喜欢上了吗？直播也是一样的道理。”
她翻出手机上一些粉丝的真心评论：“你看，也有很多人说，听你讲话心会静下来，说你身上有种……嗯，让人安心的力量。”
墨千秋的目光掠过那些温暖的文字，冰封的表情稍有松动。他接过那罐温热的拿铁，掌心传来妥帖的温度。“安心之力……”他喃喃道，似有所悟。
就在这时，他的怀中，那枚贴身佩戴的家传玉佩，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感，转瞬即逝。
墨千秋身体猛地一僵。
这感觉，与他在战国时代，感应天地气机、预知风雨时的感觉，何其相似！自从穿越到此世，这玉佩一直沉寂如石，他曾以为它已灵性尽失。为何此刻……
他骤然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市璀璨而冰冷的夜空。
是错觉？
还是，这片他视为“无礼”的天地，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对他做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