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的指节无意识地刮过魔纹木桌面的玫瑰浮雕，冰冷的触感沿着神经蔓延。落地窗外王都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吞噬，办公室里只余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柳姨垂手侍立在侧前方，温婉的面容如同精心烧制的白瓷，竭力维持着职业性的沉静，唯有几根蜷曲的手指暴露了内心的暗涌。阳光斜切过玻璃，在地毯上拖拽出狭长的光影，将丽莎挺拔的身姿和昔拉精悍的腰线清晰地拓在威廉身后。
“柳姨。”威廉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块沉冰投入深潭，瞬间击碎了凝固的空气。他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抽出，掌心托着一枚样式古朴、毫无魔法波动的空间戒指。
“商会接下来的方向，需要调整。”他抬起眼，粉色的右瞳在明亮光线下折射出内敛而冰冷的幽光，如同冰层深处永不熄灭的火焰。
柳姨立刻微微躬身，姿态恭谨如昔：“请少爷示下。”
威廉没有立刻回应。左手的食指指节抬起，轻轻敲击在光洁的桌面上。
笃...笃...笃...
声音规律、稳定，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沉沉地敲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第一件事，”敲击声戛然而止，威廉的目光定在柳姨脸上，“把这个，交给研究部的核心负责人。”他将那枚古朴的戒指推到桌沿。
“里面是‘永夜’铠甲的全套设计图纸和初期测试数据。”他的声音毫无起伏，“我要你亲自挑选最可靠的人，在商会内部独立出一个全新的、绝对保密的部门。它的唯一使命，就是不计代价、不惜成本地遵循我的要求进行研究、完善和优化。”
他略微停顿，双眼微微眯起，视线扫过柳姨身后那排厚重的魔檀木书架，仿佛能穿透木板，洞察整个商会庞大的势力。
“初期目标，是生产出能匹配六阶战力的高阶铠甲原型机，并确保它在超载状态下能短暂爆发出匹敌七阶的破坏力。”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柳姨脸上，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还有就是保密性，柳姨，这是生命线。一个商会，若被帝国高层知晓它掌握了足以颠覆平衡的武力……其中后果，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柳姨伸出双手，稳稳地捧起那枚戒指。温婉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凝重，却无半分犹豫。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是，少爷。我会亲自督办，确保万无一失。所有参与者，必须是经过多重甄别、灵魂契约约束的核心成员。研究进程物理隔绝，通讯彻底断绝。”她清晰地列出方案，如同处理过无数次棘手的商业谈判。
威廉点了点头，对这个回答表示认可。他再次将手伸进口袋，取出一枚更小、纹路却更加繁复幽深的戒指，那纠缠的暗纹仿佛无数沉寂的怨灵。
“这里面，”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核心，“是一种丹药。所有进入这个新部门的人——无论他是研究者、工匠、后勤，还是最外围的清洁工......在接触项目核心之前，”他目光毫无波澜地迎上柳姨骤然收缩的瞳孔，“都必须服下一粒。”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柳姨接过这枚更小的戒指，指尖没有一丝颤抖。她看着威廉那双异色的眼睛，在那片冰冷的粉光深处，她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绝，也看到了那深不见底、令人心悸的寒意。但她温婉的脸上，没有惊诧，没有质疑，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平静。
控制手段？她执掌玫瑰商会多年，从王都的繁华表象到灰烬城的暗流，什么肮脏的交易、残酷的倾轧没见过？为了守护小切茜娅留下的基业，为了达成小姐未能实现的愿望，更冷酷的铁腕她也毫不犹豫地挥舞过。这丹药，不过是确保计划万无一失的一道保险，一道在她看来合情合理、甚至略显“温和”的保险。只要能为那个赋予她新生的少女复仇，任何代价都值得。
“第二件事，”威廉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继续陈述，“商会现有所有产业，必须维持高效运转。修炼药品、美容类奢侈品药剂、高端装备——这些核心领域的市场份额要继续巩固，稳步提升。保证稳定、庞大的资金流。新部门将会是个吞金兽，钱，是它的命脉。”
“是，少爷。”柳姨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干练，方才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已消失无踪，“我会确保现有业务不受干扰，同时开源节流，所有资源优先保障‘永夜’所需。资金链绝不会断。”
威廉的目光终于从柳姨身上移开，投向窗外王宫那遥不可及的尖顶，双眼在日光下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幽光。
“第三件事，”他缓缓开口，声音里注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猎人锁定猎物般的专注，“动用商会所有的触角，全力收集王都内……不，是整个帝国境内，甚至全大陆，关于七阶以上圣者的消息。”
“圣者？”柳姨这次是真的露出了些许意外，温婉的眼眸里浮起一丝真实的茫然。圣阶强者？那是云端之上的存在，商会的情报网再密，触及这个层面也如同在星海中寻找一粒特定的尘埃。
“对，圣者。”威廉肯定地重复，微微侧过头，粉色的右瞳锁定柳姨，“我不要他们的秘密或弱点，那些毫无意义。我只要一种人的消息——行将就木、寿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圣者。”
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没有一丝暖意的弧度。
“这些老古董，通常把自己埋得很深，像即将彻底腐朽的老树根。但只要是活物，总会留下痕迹。重病缠身、魔力衰退、销声匿迹、疯狂寻求续命之法……任何蛛丝马迹，哪怕是最荒诞的传闻，都不要放过。”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重点是那些……快死了的。我需要知道他们是谁，藏在哪里，还剩多少时间。”
“少爷……”柳姨的声音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困惑，这是情报分析者面对模糊目标时的本能反应，“您要这些消息的具体用途是……？”
威廉没有回答。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只有一种无需言明的命令——执行。
柳姨迎上他的目光，心中瞬间明澈。打造撼动帝国的武力（永夜铠甲），确保支撑武力的无尽血液（商会资金），现在，目标直指力量金字塔顶端的濒死者！前两项指向再清晰不过——复仇！向邪神教会举起战旗！
至于第三个计划那令人胆寒的目的……她暂时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专注于眼前的任务。无论少爷要做什么，她都会为他铺平道路，不惜一切。
而在威廉身后，丽莎和昔拉的内心正经历着截然不同的风暴。
昔拉那双蓝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永夜铠甲！他醒来后才知道，少爷穿着那件半成品，以二阶之身，硬生生斩下了七阶黑袍人的头颅！那简直是颠覆常理的神器！而现在……少爷竟要量产它？还要优化到能短暂匹敌七阶？！如果真有一支军队披上这种铠甲……昔拉猛地一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窜上脊背，但紧随其后的，是近乎狂热的激动！他看向威廉挺直的背影，蓝色的瞳孔里只剩下纯粹的敬畏和熊熊燃烧的忠诚之火！少爷不愧是伯爵大人的儿子，只要略微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丽莎的反应截然不同。环抱在胸前的双臂不自觉地收紧，深紫色的职业装布料被勒出深深的褶皱，惊心动魄的宏伟曲线因此更加凸显。赤红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剧烈的心疼和如同实质的自责，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看着威廉挺直如孤峰的脊背，看着他那双冰冷的异色瞳，看着他下达这些不带一丝情感波动的命令……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难以呼吸。这哪里还是那个会跟她嬉笑斗嘴、会因她衣衫不整而面红耳赤的小威廉？
都是她的错！如果……如果她能再强一点！拥有七阶甚至更强的力量，能在那个绝望的瞬间保护住所有人，而不是被一击重创濒死……
她的威廉是不是就不用被迫蜕变得如此迅速而冰冷？是不是就不用独自背负这血海深仇，甚至去触碰那些位于力量顶端的危险存在？
强烈的无力感和撕心裂肺的自责攫住了她。雪松的香气因她剧烈波动的情绪而变得浓郁苦涩，在空气中无声弥漫。赤红的眸子死死锁住威廉的背影，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苍白的唇瓣上陷下深深的齿痕。变强！为了能真正守护他，必须变得更强！这个念头如同烙印，从未如此刻骨铭心。
威廉仿佛对身后两道灼热的目光毫无所觉。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苍白的手掌上，双眼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漩涡。
柳姨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如铅。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温婉的眼眸里所有多余的情绪已被彻底剥离，只剩下磐石般的决绝。她将两枚冰冷的戒指紧紧攥在手心。
她朝着威廉，深深地、无比郑重地弯下腰去，姿态如同向君主献上忠诚的骑士。
“少爷，”她的声音异常清晰，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用力迸出，“柳梅，会完美地完成您吩咐的一切！”
“‘永夜’计划，即刻启动。我会亲自遴选死士，确保滴水不漏。”
“商会运转，必如您手中磐石，稳固如山，源源不断供给所需。”
“至于圣者情报……”她直起身，温婉的脸上只剩下纯粹的、近乎冷酷的坚毅，“纵使大海捞针，掘地三尺，柳梅也必为您寻到踪迹！”
她的誓言如同投入死水潭的重石，在奢华而冰冷的办公室里激起无声的回响。
威廉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柳姨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