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的指尖停在刃纹末端,指腹轻压着地面刻痕,动作微微一滞。左臂之下的震动尚未平息,若有细流在血肉深处游走。他没有抬头,只缓缓收手,将掌中那枚残玉符重新贴身藏好。
屋外天光渐明,山风拂过林梢,檐下悬着的一串铜铃轻响。叮当一声,惊起远处栖息的鸟群。
他起身行至门边,拉开一道缝隙。晨雾未散,拙峰上下静得反常。平日此时,早有弟子扫阶诵经,今日却连守峰老人也不见踪影。他眯起眼,望向山道转角——那里本该有一名巡峰弟子值守,此刻空无一人。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踏在石阶上节奏分明。两名执法堂弟子并肩行来,衣襟处绣着银纹,那是直通主峰议事殿的特使标记。二人并未登峰,只于山脚驻足,与守峰老人低语数句,随即转身离去。
李若愚仍立于原处,扫帚拄地,目光朝这厢投来一瞬。
叶凡无声合上门。
未及半炷香,一道黑影自屋脊掠过,一只老鸦落定窗沿,歪头瞅他一眼,张口吐出一团揉皱的纸条。他展开一看,字迹潦草:
“摇光来人,已入主殿。华云飞亲迎于山门,执礼甚恭。”
纸条背面另有一行小字:“对方点名要见‘杀人疑犯凡叶’,称其持摇光禁符,涉圣地重案。”
叶凡将纸条捻作一团,指尖轻搓,化灰飘落。
他坐回蒲团,闭目调息,面色平静,神思却已飞出草屋。摇光不会无故现身,更不会亲点一名低阶弟子。昨夜杀手失手,今日便有长老登门,时机太巧。他们要的不是查案,是施压。
而且是冲他而来。
他想起昨夜屋顶那几声轻功节律,第三次敲击后那一声金属触石的微响。有人在试探他的虚实。如今摇光公然发难,说明试探已有结果——他们断定他仍有余力,必须尽早铲除。
若真要取他性命,何不直接动手?偏要走宗门程序?答案唯有一个:他们在等太玄亲手交人。
他睁开眼,目光骤冷。
这不是追查,是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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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玄主峰,议事殿前。
青石广场上,三道身影立于晨光之中。居中者身披银纹道袍,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隐有寒芒流转。他脚下石板绽开细纹,灵气如雾缭绕周身,连风过时都带着沉重威压。两侧随从垂手侍立,气息沉凝,皆在化龙境之上。
山门钟鸣三响,掌门亲自出迎。
“玄尘子长老远道而来,太玄有失远迎。”掌门拱手,容色肃然。
玄尘子略一颔首,声不高,却字字清晰传入殿内:“闻悉贵派近日发生命案,有外宗死士毙于思过崖囚室,其身搜出我摇光遗失信物。此事关涉甚大,不得不亲至一问。”
殿内几位长老交换眼色。莫长老蹙眉道:“那玉符确有‘摇光’残纹,然单凭此物,尚难断定死者来历。”
“莫长老。”玄尘子目光扫来,语气平淡,“一枚残符,两张阴符,皆出自我摇光禁制名录。若非内鬼泄露,何以流落外宗?更何况——”他话音稍顿,“那凡叶,经脉未复竟能破禁反杀,力斩高阶刺客,此等手段,莫非太玄另有解释?”
莫长老默然。他心知对方意在颠倒黑白——明明是杀手行刺在先,如今反诬叶凡图谋不轨。
玄尘子不再看他,转向掌门:“我此来非为问罪,只欲取回信物,带回疑犯审问。若贵派执意相护,外界难免非议,谓太玄与邪修勾结,藏匿摇光叛徒。”
话音落下,满殿寂然。
数位长老面现犹疑。摇光乃东荒七大圣地之一,底蕴深不可测。若因一外门弟子招致大祸,实非明智之举。
正当此时,殿外传来一声轻咳。
众人转首,见李若愚拄扫帚立于阶下,灰衣布履,身形佝偻。他未上前,也未言语,只静立不语。
玄尘子目光落在他身上,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
这老者不声不响,不退不进,偏偏立于此处。是警告?或是示威?
掌门轻咳一声:“玄尘子长老所言,太玄自当彻查。但凡叶乃我门弟子,是否移交,需经宗门合议。”
“合议?”玄尘子冷笑,“贵派执法堂已查明,凡叶曾与星峰华云飞结怨,动机明确。昨夜杀手行刺,恐是他设局反杀,伪造现场。若再拖延,证据恐遭销毁。”
话音未落,一道白影自侧殿步出。
华云飞缓步上前,向玄尘子躬身一礼:“前辈驾临,星峰上下倍感荣光。晚辈愿作证,凡叶此人睚眦必报,曾于山门外辱及圣地,扬言欲毁摇光根基。其心当诛。”
语声沉痛,恍若真心疾首。
玄尘子视之,眼中掠过一丝满意。
“倒是个忠义之人。”他淡淡道,“既如此,我便再等三日。三日后若太玄仍不交人,休怪摇光自行执法。”
言罢袖袍一拂,转身离去。
两名随从紧随其后,步伐整齐,落地无声。
殿内众人默然。掌门望着玄尘子背影,面色凝重。
莫长老低声道:“这是逼我们动手。”
“不止。”掌门缓缓摇首,“他们是要我们亲手将人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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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峰草屋内,老鸦再返,落于窗沿,吐出第二张纸条。
叶凡接过,展开只瞥一眼,便将纸条捻碎。
“三日之限。”
他站起身行至屋角,自草席下取出一柄黑布包裹的短刃。此乃昨夜杀手所用之兵,被他暗中藏起。刃身冰冷,槽纹分明。他以指尖一一抚过刻痕,忽止于第三道横纹。
此处有一断点,似被人刻意磨去。
他取软布蘸水,轻拭刃槽。片刻,一道极细银线自纹路深处浮现,曲曲折折,竟构成半枚符印。
非攻非守,亦非传讯之记。
而是定位之纹。
他瞳孔骤缩。
此刀不仅能杀人,更能标记目标。只要带在身边,无论藏得多深,皆可被追踪。
难怪摇光可精准遣出杀手。难怪他们敢公然登门施压。他们早知他在何处,甚至知他伤否,恢复几何。
他缓缓将短刃重新包好,塞回席下。
门外传来李若愚的脚步声,止于屋前。
叶凡未回头,只问:“他们如何说?”
“尚未定论。”李若愚声沉如水,“但有人主张交人息事。”
“交人?”叶凡冷笑,“交了我,便能平息?”
“不能。”老人答得干脆,“但他们不怕你死,怕宗门遭殃。”
屋内默然。
片刻后,叶凡道:“我会留在峰上,绝不踏出半步。”
“我知。”李若愚转身,“但你须记得,有些人,不怕你强,只怕你活。”
脚步声渐远。
叶凡坐回蒲团,闭目调息。左手按在左臂旧伤处,青铜碎片的震颤仍未全消。
他蓦然睁眼,自怀中取出那枚残玉符,翻至背面。
昨夜未察,此刻细看,星轨尽头刻着一枚极小的符号——似目非目,似印非印。
他凝视那符号,忽忆起黑皇曾言:
“摇光执法堂,凡经手要案,皆以‘玄瞳印’为记。”
窗外风起,吹得窗纸簌簌作响。
他握紧玉符,指节泛出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