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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口的喧嚣如同浑浊的潮水,裹挟着汗味、鱼腥、泥土和油炸食物的焦香,冲击着阿竹的感官。她抱着怀中那柄裹着破布、依旧散发着挥之不去甜腻怪味的“糖浆棒槌”——霜魄古剑,另一只手则死死攥着那根印有神秘竹纹、此刻却已黯淡无光的萝卜。阿婆那句“不像那些抢东西的仙崽子”和萝卜上流淌的温暖金光,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更大的阴影却已悄然笼罩。

她低着头,只想尽快挤出这令人窒息的人海。怀里的萝卜表皮粗糙冰凉,那深褐色的竹纹印记清晰可见,紧贴着她的胸口,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嘱托。三枚被汗水浸透的铜板,硌在另一个衣兜里,沉甸甸地提醒着她这人间烟火的重量与残酷。

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滑入菜市场沸腾的热浪之中。

人群的喧嚣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了一瞬。阿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灰扑扑、毫不起眼道袍的中年男人,正扛着一个鼓鼓囊囊、足有半人高的巨大麻袋,在菜摊之间缓慢穿行。那麻袋看上去极其沉重,用的是最粗糙的麻布,袋口用一根油腻的草绳紧紧扎着。随着男人的走动,麻袋里发出沉闷的、仿佛碎石块相互摩擦碰撞的“哗啦”声。

这男人面容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瞬间就找不到的那种。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灰白,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一丝极其僵硬、如同面具般的微笑。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肩膀被麻袋压得倾斜,脚步却异常沉稳,每一步踏在泥泞的地面上,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感。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身上的气息。那不是修士的灵力波动,而是一种混合着腐朽纸张、陈旧香灰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从坟墓深处透出来的阴冷死气!这股气息极其隐晦,却如同冰冷的触手,所过之处,连喧嚣的声浪都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灰袍男人的目标极其明确。

他专挑那些摆在角落、摊主是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衣着破旧的老人摊位。他停在了一个卖干豆角的老汉摊前。

老汉佝偻着背,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面前铺着一块破麻布,上面堆着些晒得干瘪发黑的豆角。他眼神浑浊,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流,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

灰袍男人放下沉重的麻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脸上那僵硬的笑容扯得更开了些,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他弯下腰,凑近老汉,用一种刻意压低、却又能让附近人听到的、带着诱哄的沙哑嗓音说道:

“老人家,辛苦啦?”他指了指老汉摊上那些卖相不佳的干豆角,“这点东西,卖一天也换不了几个大钱吧?”

老汉抬起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没说话。

灰袍男人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我这儿有个好营生,不费力气,就能让你换点实在的。”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仪式感地,解开了肩上那个巨大麻袋的草绳,将袋口拉开一道缝隙!

就在袋口拉开的瞬间——

一道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幽蓝色光芒,如同被囚禁的鬼火,猛地从袋口缝隙中透射出来!光芒一闪即逝,却被一直死死盯着他的阿竹捕捉到了!

与此同时,一股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阴冷死气和一种空寂虚无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这感觉…阿竹的心猛地一沉!是幽魄粉的气息!但远比周婶围裙上和韭菜根部沾染的更加浓郁、更加精纯!仿佛浓缩了无数倍!

灰袍男人仿佛没察觉这异样,他的手探入麻袋,摸索了一下,再拿出来时,掌心赫然托着一块约莫拇指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散发着微弱却冰冷白光的“石头”!

那“石头”的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像寒冬深夜的月光,冰冷、惨白,毫无生机。它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深处感到不安的吸引力,如同饿极了的人看到一块发霉的面包。

“瞧见没?灵石!”灰袍男人将那冰冷的白色石头在老汉眼前晃了晃,声音带着诱饵般的甜腻,“上好的灵石!仙家宝贝!搁山下钱庄,能换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让老汉浑浊眼睛骤然亮起的数字。

“老人家,”灰袍男人凑得更近,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催眠般的韵律,“不用你干活,不用你出力。就…把你昨儿夜里做的梦…梦里边的事儿…甭管好的坏的…稀奇的古怪的…都跟我说说,说仔细点儿…这块灵石,就是你的了!”

“有了它,去东头肉铺,割条肥膘肉,回家炖锅香喷喷的肉汤…不比啃这干豆角强百倍?”他的目光扫过老汉干瘪的嘴唇和枯瘦的手腕。

老汉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散发着冰冷白光的“灵石”,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那光芒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点燃了一丝久违的、属于活人的渴望。肥膘肉…香喷喷的肉汤…对于一个常年清汤寡水、可能连油星都见不到几次的老人来说,这诱惑太大了!

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要张开,开始讲述他那可能平淡无奇、也可能光怪陆离的梦境。周围几个同样年迈的摊主,也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同样的渴望和贪婪,看着那块冰冷的灵石。

就在老汉的嘴唇即将翕动,第一个音节即将吐出的刹那——

“王老蔫!闭上你的嘴!”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厉喝,猛地从旁边摊位炸响!

是那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褂子的卖菜阿婆!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布满皱纹的脸上不再是平日的麻木,而是充满了极致的愤怒和一种护犊般的凶狠!她枯瘦如同鹰爪的手,带着一股与其年龄不符的迅猛力道,狠狠一巴掌拍在了那正要开口的老汉(王老蔫)干瘦的胳膊上!

“啪!”一声脆响!

王老蔫被拍得一个激灵,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茫然又惊恐地看着暴怒的阿婆。

“你个老糊涂!不长记性的东西!”阿婆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响彻整个角落,连那灰袍男人脸上的僵硬笑容都凝固了一瞬。她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王老蔫的鼻子上,厉声骂道:

“忘了西头老王头是怎么瘫的了?!啊?!就是信了这些穿灰皮的鬼话!拿他那点破梦…换了块这劳什子‘灵石’!”

阿婆猛地转头,那双浑浊却燃烧着怒火的眼,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脸色微变的灰袍男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

“他是要抽你梦里的精气神!抽你的魂儿!!”

“抽魂儿”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听到的人心上!周围几个伸着脖子的老摊主,脸色瞬间煞白,触电般缩回了脑袋,惊恐地看着灰袍男人和他手里那块冰冷的石头。

阿婆的胸膛剧烈起伏,枯瘦的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继续指着灰袍男人,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老王头换了灵石,头两天还美滋滋割了肉…可没过三天!人就痴了!呆了!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天天就坐在门槛上…望着天…跟丢了魂儿似的!喊他名字…十声都听不见一声回音!那点肉汤…还没喝进肚里…魂儿…先让人家勾走了!”

她猛地收回手指,狠狠戳着自己的太阳穴,浑浊的老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嘶哑悲怆:

“梦!那是人活着的念想!是魂儿夜里出去遛弯儿的地界儿!让他们抽干了…人…就剩个空壳子啦!跟那晒干的豆角…有什么两样?!啊?!”

“收梦人”…抽精气神…老王头的惨状…

阿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僵了!她抱着霜魄的手臂僵硬如铁,怀里的萝卜似乎也变得更加冰冷沉重。

原来…仙门掠夺凡人的方式,远不止抢夺沾染执念的蔬菜那么简单!他们甚至派出了专门的“收梦人”,像收割庄稼一样,系统性地、用一点冰冷的“饵食”,诱骗老人们主动交出维系他们生命活力的根本——梦境!那冰冷的“灵石”,分明是用无数凡人的灵魂碎片和生命精粹凝结而成的毒饵!

灰袍男人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那僵硬的笑容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白和深不见底的阴鸷。他死死盯着卖菜阿婆,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翻涌起实质性的、如同毒蛇般的杀意!那浓烈的阴冷死气瞬间暴涨,压得周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老虔婆…”他沙哑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刺骨的寒意,“…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个小小的角落。王老蔫吓得浑身发抖,死死闭着嘴,再不敢看那灵石一眼。其他老摊主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菜筐里。

卖菜阿婆却挺直了她佝偻的背脊,枯瘦的身躯像一杆宁折不弯的老枪,浑浊的眼睛毫不畏惧地迎上灰袍男人那毒蛇般的目光,嘴角甚至咧开一个充满嘲讽和悲凉的弧度,无声地对峙着。

就在这时——

“嗡——!!!”

阿竹怀中那柄沉寂的“糖浆棒槌”,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充满极致厌恶和狂暴怒火的剧烈震颤!那震颤之猛烈,甚至让裹在外面的破布都瞬间绷紧!

一股源自剑身深处的、冰冷刺骨却又带着滔天毁灭意志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彻底激怒,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出来!这股气息极其隐晦,却带着一种凌驾于灰袍人那阴冷死气之上的、源自上古的孤高与锋锐!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死物”的恐怖气息,让灰袍男人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他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抵住了咽喉,身体猛地一僵!那翻涌的杀意和阴冷死气,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剑意硬生生压了回去!他惊疑不定地、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阿竹怀中被破布包裹的“棍状物”!

阿竹被怀中霜魄的剧变和灰袍人那毒蛇般的目光吓得魂飞魄散!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中一直紧攥着的那根只舔过一口、早已凉透的糖葫芦,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掉落在脚下湿滑肮脏的泥地里。

红艳艳的山楂沾满了污泥,金黄的糖衣碎裂开来,甜香瞬间被浓烈的土腥气和鱼腥味吞噬。

灰袍男人那阴鸷的目光,在碎裂的糖葫芦和阿竹怀中剧烈震颤的“怪棍”之间来回扫视,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惊疑、贪婪和一种更深的忌惮。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阴冷地盯了卖菜阿婆一眼,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棱。

他猛地弯下腰,动作粗暴地重新扎紧了那个鼓鼓囊囊、散发着幽冷气息的麻袋,往肩上一扛。那麻袋里,无数冰冷的“灵石”再次发出沉闷的“哗啦”碰撞声。他不再看任何人,迈着沉重而阴郁的步子,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很快消失在菜市场更深处汹涌的人潮里。

角落里的死寂持续了片刻,才被重新涌上的喧嚣打破。

卖菜阿婆紧绷的身体缓缓松懈下来,佝偻得更深了,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她看了一眼吓得面无人色的王老蔫,又看了一眼地上那沾满污泥、碎裂的糖葫芦,最后,那浑浊却复杂的目光,落在了抱着怪剑和萝卜、脸色同样煞白的阿竹身上。

那目光里,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深沉的悲悯,有难以言说的秘密,还有一丝…仿佛在无声询问着“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仙门!”的沉重。

阿竹抱着冰冷滚烫的霜魄和那根印着竹纹的萝卜,站在一地狼藉的菜市场角落。脚下,是碎裂的、沾满污泥的糖葫芦,甜味早已荡然无存。鼻尖,是麻袋留下的阴冷死气和幽魄粉的虚无寒意。

收梦人…抽魂夺梦…冰冷的灵石…

卖菜阿婆悲怆的控诉和无声的质问…

这一切,连同怀中那柄剧烈震颤后渐渐平复、却依旧散发着滔天恨意的古剑,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比那三枚铜板,比那根萝卜,比这整个喧嚣的人间…都要沉重百倍。

她终于彻底看清了,这仙门道袍之下,包裹着的,是怎样一副贪婪、冰冷、吮吸凡人骨髓的…妖魔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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