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变核心的嗡鸣终于彻底沉寂下去,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大兽。刺眼的能量洪流散尽,显露出的控制台区域一片狼藉,断裂的晶石管道兀自滴落着灼热的能量液,滋滋作响。穹顶巨大的能量汇聚装置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残留的时空之力在其中不安地窜动,发出细微如蚊蚋的哀鸣。空气里弥漫着焦糊与某种古老尘埃混合的气息,异常沉闷。
吴境跪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剧烈地喘息着。左臂自肩胛以下空空荡荡,烧灼的剧痛早已麻木,取代它的是经脉深处一种被彻底掏空、连着神魂都被撕裂般的虚无感。那是燃烧时砂强行逆转熵变核心的代价。柳无弦最后的警示——“小心三卷后的往生渡”——仿佛还带着血沫的温度,萦绕在耳边,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钢针,狠狠刺进他疲惫不堪的心神。往生渡……那是什么?三卷之后……他还能支撑到那时吗?
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如同这破碎的熵变核心内部乱窜的能量流。他强迫自己收敛心神,挣扎着想站起来。视线扫过一片狼藉的控制台,目光骤然凝固。
就在那布满新鲜裂痕、还沾染着几滴未干涸的暗红(像是血,却又闪烁着时砂特有的微芒)的控制台角落,静静躺着一物。
半卷残破的古籍。
它毫不起眼,材质非金非玉,非皮非帛,呈现一种奇异的混沌灰色,仿佛将无数种色彩碾压混合后沉淀下的最终底色。封面残破,徒留边缘一点破碎的篆纹,勉强可辨一个扭曲的“玄”字。它就那样躺在尘埃与凝固的能量液中间,与周遭崩塌的宏伟景象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股历经亘古、穿越时空而来的苍凉与孤绝。
“这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吴境。他几乎是本能地、拖着残躯踉跄扑过去,染血的右手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伸向那半卷古籍。
指尖触碰到书页的刹那——
没有实质的触感!
仿佛触碰到的是一团凝聚了亿万载时光的尘埃。
嗤!
整卷残书陡然化作一道灰蒙蒙的流沙!它并非溃散,而是以一种无法抗拒的、近乎贪婪的姿态,瞬间顺着吴境的指尖钻入他的血肉!
“呃啊!”
吴境猝不及防,闷哼一声。一股冰冷、浩瀚、仿佛承载着宇宙星海诞生与寂灭的信息洪流,粗暴地沿着他的手臂经脉逆冲而上!
目标——右眼!
轰!!
识海深处炸开无声的惊雷。右眼眼球像是被投入焚尽万物的熔炉,又像是在绝对零度里瞬间冻结!视野被彻底剥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混乱旋转的混沌之海。亿万星辰在其中生灭,无数难以理解的古老符号、破碎的法则链条、扭曲的时空片段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剧痛,冰冷,还有一种被强行塞入超越认知极限之物的胀裂感,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撑爆!
这种非人的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当那股肆虐的洪流终于稍稍平息,吴境的视野缓缓恢复。然而,映入眼前的整个世界,已截然不同。
不再是破碎的控制台,不再是伤痕累累的熵变核心穹顶。
他的右眼视野中,一切物质都褪去了表象,显露出其最本源的能量流动痕迹。断裂的晶石管道在他眼中是奔腾却处处阻塞的紫色能量流;穹顶裂痕则是空间结构崩塌留下的、蛛网般狰狞的黑色裂口;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每一粒都拖曳着细微如发丝的时空涟漪……
而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倒映在控制台光滑金属表面上的、属于自己的影像。
右眼瞳孔深处!
那宛如深渊漩涡的瞳孔最中心,赫然悬浮着一道紧闭的、仿佛由凝固的鲜血铸就而成的微型门扉!它古老而邪异,门扉上蚀刻着无数扭曲的、充满不祥意味的符文,丝丝缕缕粘稠如实质的血光正从门缝中隐隐渗出,仿佛随时会滴落下来!那正是青铜门的轮廓,却远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次投影都要清晰、都要……真实!
这诡异的烙印像是活物,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与他残缺的心跳产生某种阴冷的共鸣。
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这《玄黄心鉴》残卷所化的时砂,根本不是疗伤的秘籍,而是一个烙印,一个标记!是将他引向何方?还是……彻底锁定?!
嗡——!
就在这时,被他安置在怀中、刚刚稳定下来的那枚时空结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尖锐的共鸣!光华大盛!
吴境猛地将它取出。结晶内部,苏婉清真灵所化的那点微弱光芒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闪烁着,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聚焦在结晶核心那道细微的、仿佛被硬生生剜去的空白区域上。那道空白……那道曾经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缺失轮廓……此刻,在右眼那血色门扉烙印的诡异视角下——
那空白的形状,竟与他脑海中某个被层层迷雾包裹、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触及的记忆片段边缘……严丝合缝!
缺失的是苏婉清的真灵,对应的……竟是他自己记忆的空白?!如同一把钥匙,丢失了最关键的一个齿痕!
“这怎么可能?!”吴境如遭雷击,浑身冰冷。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荒谬的关联?是谁在玩弄这跨越生死与记忆的残酷谜题?!
呼——
一阵冰冷的气流毫无征兆地从熵变核心更深处的黑暗缝隙中吹拂出来,带着新翻泥土般的微腥。
吴境猛地抬头,右眼那烙印了血门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就在那核心能量管道断裂、流淌着一滩尚未凝固的炽热能量液的下方,潮湿冰冷的地面上,清晰无比地印着——
一行湿漉漉的脚印!
脚印不大,轮廓纤细,步伐间距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正一步步远离熵变核心的控制区域,延伸向大荒墟更深、更黑暗的未知深处。脚步边缘,还沾着点点闪烁着微光的、新鲜湿润的时砂,如同星辰的眼泪,在绝对的死寂里,无声地宣告着:在他燃烧左臂拼死稳定熵变核心的刹那,在他承受《玄黄心鉴》残卷冲击的痛苦之时……有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冷静地目睹了一切,然后,悄然离去。
冰冷的死寂如厚重的铅云,沉沉覆盖了整个残破的熵变核心。
吴境孤身站在废墟之上,断臂的伤口似乎再次灼痛起来。右眼瞳孔深处,那扇由血色凝成的微缩门扉,正随着他急促的心跳,缓缓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无声叩击着某个未知的牢笼之门。
怀中的时空结晶已不再震颤,苏婉清真灵的光点沉静下去,唯有那道对应着他记忆空白的残缺轮廓,在血色门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刺眼、冰冷。
是谁剜去了她的真灵?又是谁……封锁了他的记忆?这两者之间,为何会浮现出如此恐怖的纠缠?
而那行通向黑暗深处、沾着新鲜时砂的脚印……它的主人,是布下这绝望棋局的棋手?还是另一个……迷失在荒墟之中的囚徒?
脚下的大地在极其细微地颤动,并非源于崩塌后的余震,而是某种更宏大、更古老的脉搏,正从大荒墟那深不可测的脏腑深处传来,带着荒凉与混沌的韵律。熵变核心暂时稳定了,但这片界域,似乎正酝酿着更深沉的不安。
他低头,看着控制台金属表面倒映出的自己——苍白如纸的脸颊,疲惫深陷的眼窝,以及右眼中那扇仿佛通往无尽血狱的烙印之门。体内是《玄黄心鉴》残卷带来的、几乎撑裂神魂的庞大陌生信息与冰冷,如同强行塞入了一个混沌宇宙的碎片;体外,是断臂的剧痛与大荒墟无处不在的、逆转心法才能勉强抵御的诡异灵气侵蚀。
前路是吞噬一切的未知黑暗,脚下是刚刚凝固的盟友血痕(柳无弦最后的警告如同烙印在心头的冰霜),怀中是爱人残缺的真灵与自身记忆的巨大空洞谜团……而身后,那行脚印指向的阴影里,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或许正无声地凝视着他。
深深的寒意渗透了骨髓。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高潮的余韵。这仅仅是……通往更绝望深渊的入口刚刚被撬开了一条缝隙。
他缓缓抬起仅存的右手,指尖拂过冰凉的控制台边缘,触碰到一点残留的、带着微弱体温的新鲜时砂颗粒。这触感,冰冷而粘腻。
“往生渡……”他无声地咀嚼着柳无弦最后吐出的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血腥的铁锈味。三卷之后?那几乎是遥不可及的奢望。眼下,他能不能活着走出脚下这片刚刚被强行缝合、却依旧布满致命裂痕的熵变核心废墟,都是未知之数。
右眼的血色门扉烙印,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进了灵魂深处!
视野瞬间扭曲、旋转!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碎片,夹杂着难以辨识的尖啸低语,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冲击着他本就濒临极限的意识堤坝!
他看到……不!
是碎片!
染血的青铜碎片在狂乱飞舞!
苏婉清的背影在无尽混沌中寸寸碎裂!
自己发出非人的咆哮,却没有任何声音!
无数双漠然的眼睛在时空的夹层里睁开,冰冷地注视着一切的崩坏!
还有……那扇门!那扇顶天立地、沾染着无尽罪孽与绝望的青铜巨门,正在无数条锁链的缠绕下,沉重地……开启了一条缝隙!
“呃啊——!”
吴境猛地抱住头颅,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整个人蜷缩下去,跪倒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断臂处的绷带瞬间被冷汗浸透!那并非单纯的幻觉冲击,更像是……某种被强行封印在《玄黄心鉴》残卷深处、或者被这血色门扉烙印激活的、属于“过去”或者“未来”的绝望片段,正蛮横地撕裂他的神魂防御,试图将他拖入疯狂!
就在这时!
咔哒…咔哒…咔哒……
一种轻微至极、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极其突兀地出现在这片死寂的核心废墟之中!
声音来自……他怀中!
吴境的痛苦嘶吼戛然而止,布满血丝的右眼猛地睁开,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收缩!他几乎是僵硬地、一寸寸地低下头——
那枚被他贴身存放、本应随着苏婉清真灵沉寂而再无动静的青铜门钥匙碎片!
此刻,正隔着衣料,微微颤动着!
它自身并未发光,但那细微的震动,却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回应来自……那行新鲜脚印消失的黑暗深处!
仿佛在那里,在视界之外、神识也无法触及的冰冷阴影里,存在着另一枚……或者说,钥匙的另一部分,正在发出无声的召唤!
钥匙对钥匙!烙印对烙印!真灵空白对记忆迷雾!新鲜脚印对悄然离去的窥视者!
一切碎片,在此刻被无形的丝线骤然勒紧、缠绕!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终极疑问——
这大荒墟的绝望棋局,究竟是为谁而设?谁执黑?谁执白?而他自己,是苦苦求生的棋子……还是这场横跨时空与轮回的恐怖残局中,早已注定被吞噬的……弃子?
冰冷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攥住了吴境的心脏,比燃烧时砂的灼痛更甚,比神魂撕裂的疯狂更沉。他缓缓抬起头,右眼的血色门扉在幽暗的光线下幽幽闪烁,死死锁定脚印消失的黑暗甬道。怀中钥匙的震动,如同死神的低语,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