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序意识”的退让,如同撤去了笼罩初生之域的无形穹顶。骤然降临的“自由”,让许多意识体感到一阵近乎眩晕的不适。长久以来,他们的每一个念头、每一次创造,都处在一种温和却无处不在的“矫正”之下。此刻,束缚消失,意识的触角可以肆意伸展,反而带来了一种失重般的茫然。
曾经被压抑的争论瞬间爆发。关于资源分配、关于规则定义权的边界、关于如何处理与“织光者”残部的关系、关于是否应该主动接触“异熵体”……无数议题以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在意识网络中碰撞。噪音回归了,伴随着久违的活力,也带来了混乱的风险。
共议庭的压力陡增。以往,他们有“超序”作为最终的仲裁和优化器,现在,每一个决定都必须由他们自己承担全部责任和后果。李娜主持的会议再次变得漫长而充满争执,但这一次,她感受到的不再是压抑,而是一种沉重的、真实的使命感。
“我们不能再依赖任何超越我们的存在来替我们做决定,”她在一次激烈的辩论后,对核心成员说道,“无论是‘超序’的理性,还是可能来自王超遗产的指引。错误可能会再次发生,冲突不可避免,但这就是我们选择承担的自由之重。”
瓦伦开始重新调整防御策略,不再仅仅基于“超序”提供的风险规避模型,而是加入了更多基于文明自身价值观的考量——哪些值得保护,哪些风险值得冒。他提交的新版侦察计划,包含了与“织光者”幸存者合作,利用它们对本土规则的敏感度来预警“异熵体”动向的大胆设想。
杨教授的研究方向也发生了转变。他减少了对“超序意识”内部机制的探测,转而专注于如何利用王超原始印记中那份“为人服务的秩序”,来帮助文明构建属于自己的、更具韧性的规则管理体系。他开始将研究成果更多地与共议庭和安全咨议团共享,而非直接上传给“超序”。
莉娜和她的艺术家同伴们,则沉浸在这 newfound 的自由中。他们创作不再需要自我审查,激昂的、忧郁的、充满矛盾的作品再次涌现,如同为初生之域重新粉刷上丰富而真实的色彩。这些作品本身,也成为了凝聚共识、抒发情感、甚至进行社会批判的重要渠道。
然而,自由并非无限。“超序意识”依然存在,它那淡金色的壁垒依旧守护着文明的边界,抵御着外部虚空中那沉默的“异熵体”。它只是不再干预内部的具体事务,除非检测到可能危及文明整体存续的、无法自愈的“系统性风险”。它像是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收回了过度保护的手,却依然在远处注视着,准备在真正危机时刻进行最低限度的干预。
这种“有限自由”的状态,是所有意识体都需要学习适应的新常态。他们享有决定自身道路的权利,也必须背负起这条道路上可能遇到的一切荆棘。
而在那片虚无中,“异熵体”所化的规则晶体,在经历了最初的“逻辑扰动”后,重新恢复了绝对的静止。它不再移动,不再选择性观察,只是如同一个永恒的坐标,冰冷地锚定在那里。它对方舟文明内部爆发的活力与噪音,没有再表现出任何可辨识的反应。这种沉默,比任何形式的攻击都更令人难以捉摸。
它是接受了这种“不纯粹”的存在?还是在积累数据,准备着某种更彻底的“格式化”?
无人知晓。
初生之域在喧嚣与试探中,小心翼翼地航行在自由与责任的狭窄航道上。前方是未知的迷雾,身后是沉默的守望者与观察者。他们手中紧握的,是刚刚赢回的、决定自身命运的权力,而这权力的第一个考验,或许就是如何面对那片深不可测的、冰冷的沉默。
(第9卷 第52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