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安带来的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景琰本就紧绷的心弦上。宫变？！萧景哲竟然真的狗急跳墙，选择了最直接也最疯狂的方式！
一瞬间，萧景琰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玄武门的守备、宫内可能的内应、林夙的安危、解药的下落、朝臣的动向……千头万绪，危机四伏。然而，极致的危机反而激发了他骨子里的冷静与决断。那片刻的震惊与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映照着清晰无比的行动路径。
他猛地转身，不再是那个因林夙垂危而方寸大乱的挚友，而是瞬间切换回了杀伐果决的监国太子，未来的帝王。
“赵怀安！”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你还能战否？”
赵怀安一抹脸上的血污，眼神坚定：“末将誓死护卫殿下！”
“好！”景琰目光锐利如鹰，“第一，你立刻持我令牌，调动乾清宫所有可用侍卫，分作两队。一队由你亲自率领，驰援玄武门，务必守住！告诉谢勇，京城外围若有异动，准他先斩后奏！另一队，封锁乾清宫各出入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格杀勿论！”
“第二，”他看向闻讯赶来的高永，眼神冰冷，“高公公，宫内宦官、宫女，由你负责肃清排查！尤其是靠近乾清宫、太极殿、以及……林夙所在暖阁之人！但凡形迹可疑、言行失措者，立即拿下，严加看管！若发现内应，就地正法！”
高永心头一凛，知道这是投名状，亦是考验，立刻躬身：“老奴领旨！定不让宵小惊扰殿下与林公公！”
“第三，”景琰对匆匆赶来的柳文渊和杜衡下令，“文渊，你即刻拟写安民告示，言明有逆贼作乱，太子监国已掌控全局，让百姓勿慌，闭门不出。杜衡，你持我手谕，坐镇吏部，监控所有在京官员府邸，若有异动，或与叛军暗通款曲者，记录在案，事后清算！”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如同精准的齿轮，瞬间将混乱的局势纳入掌控的轨道。众人领命，迅速行动起来。
景琰最后看了一眼暖阁方向，那里依旧静悄悄的，只有程太医和小卓子守在里面，与外面的刀光剑影仿佛两个世界。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现在，他必须先去面对眼前的叛乱。
“取我甲胄来！”
玄武门外，杀声震天。
漆黑的夜幕被火把映照得如同白昼，又仿佛被鲜血染红。无数身着黑衣、黑巾蒙面的死士，如同从地狱涌出的恶鬼，悍不畏死地冲击着玄武门。他们装备精良，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并非寻常乌合之众。城门在巨木的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门楼上箭矢如雨，双方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呐喊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守门的禁军原本就因皇帝驾崩、国丧期间而有些人心惶惶，加之内部确实混入了被三皇子收买的叛徒，在最初的混乱中险些被打开城门。幸而赵怀安及时率领援军赶到，稳住了阵脚。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赵怀安浑身浴血，如同战神般屹立在城门楼最前方，手中长刀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蓬血雨，“太子殿下有令，守住玄武门，平叛之后，人人重赏，加官进爵！后退者，斩！”
他的勇猛和重赏的承诺激励着守军，暂时压制住了叛军的攻势。但叛军人数众多，且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显然是想速战速决。
与此同时，皇宫内部也并不平静。
高永带着一队心腹太监和侍卫，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宫巷之间。他老谋深算，对宫内的犄角旮旯和人心鬼蜮了如指掌。很快，几名形迹可疑、试图在乾清宫附近纵火制造混乱的太监被揪了出来，当场格杀。又在御膳房附近抓获了两个企图在水源中下毒的内应。
然而，真正的威胁，往往隐藏在更深处。
乾清宫暖阁内，程太医额角渗出汗珠，再次为林夙施针。林夙的脉搏依旧微弱而混乱，毒素如同附骨之疽，侵蚀着他的生机。小卓子跪在床边，不停地用温水擦拭林夙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公公……您一定要撑住啊……殿下……殿下还在外面……”他哽咽着低语。
突然，暖阁的窗户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落地无声。来人同样身着夜行衣，但身形更为瘦小灵活，眼神锐利如毒蛇，手中握着一柄淬毒的短匕，直扑床榻之上的林夙！
他的目标明确——趁乱补刀，确保林夙绝无生还可能！
“什么人！”小卓子吓得尖叫起来，下意识地扑到林夙身前，试图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挡住。
程太医也是脸色大变，抓起手边的药杵想要阻拦。
但那刺客身手极快，眼看短匕就要刺中小卓子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
“嗖！”一支小巧却力道十足的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中了刺客握刀的手腕！
“啊！”刺客惨叫一声，短匕“哐当”落地。
只见暖阁角落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身影，正是之前被林夙安排暗中保护景琰、同时也负责监控宫内动态的暗卫之一。他手中端着一架精巧的手弩，眼神冷漠地盯着受伤的刺客。
“拿下！”暗卫低喝一声，另外两名同样隐藏在暗处的同伴立刻现身，如饿虎扑食般冲向那名刺客。
刺客见事不可为，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猛地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口吐黑血，气绝身亡。
暖阁内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杏仁味苦气。
小卓子惊魂未定，瘫软在地，看着地上迅速毙命的刺客，浑身发抖。程太医也是心有余悸，连忙上前检查林夙，确认并未受到波及，才松了口气。
暗卫首领检查了一下刺客的尸体，从其贴身衣物中搜出了一枚刻着奇异蛇纹的令牌，以及一小包未曾使用的、气味与林夙所中之毒相似的粉末。
“是‘暗刃’的人。”暗卫首领面色凝重，将令牌和粉末收起，“他们果然混进宫来了。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将林公公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玄武门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叛军似乎得到了死命令，不计代价地猛攻，城门在连续撞击下已经出现了裂痕。赵怀安身上添了几道伤口，但依旧死战不退。
就在这危急关头，宫墙之外，突然传来了沉闷的战鼓声和震天的喊杀声！
一支装备精良、旗帜鲜明的军队如同神兵天降，从叛军侧翼狠狠插了进来！为首一员老将，银盔银甲，手持长枪，正是京营指挥使谢勇！
“奉监国太子令，剿灭叛党！降者不杀！”谢勇声如洪钟，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同毒龙出海，瞬间挑翻数名叛军。
京营主力的到来，瞬间扭转了战局。叛军腹背受敌，顿时阵脚大乱。
原来，景琰在部署宫内防御的同时，早已通过秘密渠道向谢勇下达了调兵命令。谢勇一直在京城外围密切关注动向，接到命令后立刻率精锐赶来，正好给了叛军致命一击。
城门楼上的守军见援军到来，士气大振，纷纷呐喊着重开城门，与京营里应外合，夹击叛军。
叛军瞬间崩溃，死伤惨重，余下的或是跪地投降，或是四散逃窜。
萧景琰身披甲胄，站在乾清宫门前的高台上，遥望着玄武门方向逐渐平息下去的喊杀声和升起的代表胜利的烟火信号，脸上并无太多喜悦。他知道，宫门外的叛乱只是表象，真正的毒蛇，还隐藏在暗处。
果然，赵怀安和谢勇很快联袂前来禀报。
“殿下，玄武门叛军已被击溃，俘获数百人，正在清点。”赵怀安禀道。
谢勇补充：“殿下，据俘虏初步交代，他们确是受三皇子萧景哲指使。但萧景哲本人及其核心党羽，包括李阁老，均未出现在叛军之中。”
景琰眼中寒光一闪。果然，萧景哲不会亲自涉险。他躲在幕后，即便宫变失败，也能最大程度地撇清自己。
“继续审问，撬开他们的嘴，找出萧景哲和李阁老的下落，以及……‘暗刃’的据点。”景琰冷声道，“谢将军，京城即刻起实行宵禁，全城搜捕叛党余孽！尤其是三皇子府、李阁老府以及首辅别院，给本王彻底搜查！”
“末将遵命！”
就在这时，那名在暖阁擒杀刺客的暗卫首领匆匆而来，将搜到的蛇纹令牌和那包毒粉呈上，并低声禀报了暖阁遇袭的经过。
景琰看着那枚冰冷的蛇纹令牌和那包足以致命的毒粉，听着暗卫的描述，想象着林夙在昏迷中险些遇害的情景，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如同万年寒冰。
好一个萧景哲！好一个“暗刃”！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边发动宫变吸引注意，一边竟还想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夙夙下毒手！
他紧紧攥着那枚令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高永。”他声音低沉，蕴含着风暴前的死寂，“宫内清查继续，扩大范围。凡是与‘暗刃’有丝毫关联，或曾与三皇子府、李阁老府有过密接触者，无论身份，一律打入诏狱，严加审讯！”
“老奴明白！”高永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心头一颤，连忙应下。
景琰目光转向暗卫首领：“加派人手，务必确保林夙安全。将他移至……移至本王寝殿旁的密室，除程太医与小卓子外，未经本王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安排完这一切，景琰独自走回暂时空旷的议政殿。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他冰冷而疲惫的侧脸。宫变虽平，但萧景哲和李阁老依然在逃，“暗刃”的威胁尚未解除，而最让他揪心的，是林夙依旧昏迷不醒，解药依然渺茫。
他走到案前，摊开京城舆图，目光落在西郊皇觉寺和首辅别院的位置上。游方郎中……首辅别院……萧景哲最后的藏身之处，会在哪里？
皇觉寺，后山一处隐秘的洞穴内。
烛光摇曳，映照出萧景哲那张因失败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他再无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只剩下穷途末路的疯狂。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一把将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那么多死士，竟然连一个玄武门都拿不下！谢勇那个老匹夫，竟然真的倒向了萧景琰！”
李阁老坐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但还维持着一丝冷静：“殿下息怒。宫变本就是险招，不成也在意料之中。好在我们在宫内还有‘暗刃’这颗棋子，至少……解决了林夙那个心腹大患。”
“解决了？”萧景哲猛地看向他，眼神阴鸷，“你确定？刚才‘暗刃’传回最后的消息，行动失败，执行任务的‘蛇牙’已经服毒自尽！”
李阁老闻言，脸色终于变了：“什么？失败了？这……这怎么可能？林夙不是已经中毒垂危了吗？”
“萧景琰把他保护得太好了！”萧景哲咬牙切齿，“我们低估了他对那个阉人的重视程度！现在打草惊蛇，再想下手难如登天！”
洞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蜡烛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李阁老才沙哑开口：“殿下，为今之计，我们需尽快离开京城。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在江南还有根基，还有……那边的关系可以利用。”他意有所指。
萧景哲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暴戾。他知道，李阁老说得对。京城已是萧景琰的天下，他们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好！收拾东西，天亮之前，我们趁乱出城！”萧景哲下定决心，眼中闪烁着不甘与怨毒，“萧景琰，这次算你赢了！但你我之间的较量，还没完！还有林夙……那个阉人，本王迟早要将他碎尸万段！”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谋划退路之时，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首辅方敬之的西郊别院为中心，悄然撒开。
赵怀安根据俘虏的供词和暗卫之前跟踪的线索，带领精锐人马，连夜突袭了那座看似平静的别院。经过一番激战，成功抓获了藏匿在密室中的那名游方郎中，以及几名“暗刃”的联络人员。
在郎中人赃并获的情况下，经过连夜突击审讯，终于撬开了他的嘴。
天光微亮时，赵怀安带着一份紧急口供和一个小巧的瓷瓶，匆匆赶回皇宫，直奔景琰所在的寝殿。
“殿下！招了！那郎中招了！”赵怀安声音带着激动与疲惫，“他承认是受三皇子指使，配制了混合奇毒。这是……这是根据他口供找到的，可能对症的解药！但他也说，此毒复杂，他亦无完全把握，需尽快试药！”
景琰一把夺过那个瓷瓶，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着救命稻草。他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一夜的厮杀与煎熬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解药……找到了？
然而，就在他心中稍定之际，一名浑身浴血、从京畿大营赶来的传令兵，踉跄着冲进了殿内，带来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报——殿下！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戎狄……戎狄大军犯境，连破三城，边关告急！”
景琰握着瓷瓶的手，猛地一紧。
内乱方平，外患又起。
而他的夙夙，还未脱离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