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诺康尼的夜，是一杯由霓虹与欲望调和的鸡尾酒，流光溢彩，却又在每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沉淀着危险的黑暗。
奥帝商业中心，这座城市最奢华的地标，其顶层此刻却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寒冰神殿。
这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匹诺康尼的浮华夜景尽收眼底。
光滑如镜的地面，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一切都透着一股秩序井然的森严与死寂，与窗外的世界格格不入。
楚智和姬子抵达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以及，一个背对着他们，静立于窗前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着仙秦宫廷华服的女人，身姿挺拔如一杆贯穿天地的长枪。
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释放出任何气息，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如同实质的墙壁，阻挡在两人面前。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
姬子神色不变，优雅地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
楚智则像是没事人一样，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仿佛一个初来乍到的游客，只是那双黑色的眼眸深处，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终于，那个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一张英气逼人、却又精致到毫无瑕疵的脸庞映入眼帘。
她的五官像是最完美的雕塑，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缺点，但组合在一起，却只有一种感觉——冷。
看到这张脸，楚智下意识想到一句话。
神州平板，寸劲开天！
她的目光扫过姬子，最终落在了楚智身上，那双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无名客。”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两块寒冰在摩擦，清冽，且不带一丝温度。
“久仰。”
皇女华，仙秦帝国的十七公主，当今仙秦地位最尊崇的皇女之一，也是仙秦最年轻的元帅。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热情，甚至连最基本的客套都懒得给予。
“罗浮仙舟的骚乱，曜青将军呼雷的陨落，还有那些被你们煽动，至今仍在帝国边疆制造麻烦的叛逆。”
华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段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历史。
“无名客所到之处，带来的从来不是开拓，而是混乱与毁灭。现在，你们又来到了匹诺康尼，是想让这座不夜城，也燃起战火吗？”
话音落下，整个空间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分。
姬子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美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已经不是谈判了，这是审判。
然而，没等姬子开口，一声轻笑，突兀地打破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楚智上前一步，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丝毫没有被对方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所影响。
“殿下，您这话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华的耳中，让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涟含。
“罗浮的骚乱，根源在于仙秦制度下的滚滚暗流，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至于呼雷将军，我只能说，技不如人，死得不冤。”
楚智摊了摊手，一副“我很无辜”的表情。
“至于那些所谓的叛逆，恕我直言，如果不是仙秦的律法已经严苛到让人活不下去，他们又怎么会选择反抗？”
这番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到了极点。
华的眼神，终于冷了下来。
一股恐怖的气势从她身上升腾而起，不再是之前的无形压迫，而是如同万载玄冰般刺骨的杀意。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放肆！”
然而，面对这股足以让令使级强者都为之色变的气势，楚智却仿佛春风拂面，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的目光直视着华那双冰冷的眸子，嘴角的弧度反而更大了。
“殿下，您现在有两个选择。”
楚智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眼睁睁地看着仙秦这辆看似坚不可摧的巨大马车，因为内部的锈蚀与腐朽，最终在某一个转弯处轰然倒塌，分崩离析。”
他顿了顿，收回手指，随即伸出了第二根。
“第二，与我们合作，给这辆马车换上新的轮子，调整好方向，让它能够避开前方的悬崖，驶向一个虽然未知，但充满可能性的新未来。”
楚智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怎么样，但话语里的内容，却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华的心上。
华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在威胁我？”华的声音愈发冰冷。
“不，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楚智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多了一丝认真，“一个您心中清楚，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仙秦的根基在于秩序，更准确的说，是源自昔年始皇帝陛下征讨天下时，制定的铁血秦律。”
华的脸色微微一变，楚智的话，精准地刺中了帝国的核心。
“帝国的一切，都建立在这套律法之上。尤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军功封爵制。”
楚智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警钟。
“有军功者，加官进爵，封妻荫子。无军功者，哪怕是皇室宗亲，亦与庶民无异。这套制度，是仙秦从一个星系扩张到统治半个宇宙的最大动力，因为它逼着每一个人，都必须为了军功而去发动战争，掠夺资源。”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仙秦这辆战车，从开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它永远无法停下。一旦停止对外战争，内部就会因为失去晋升渠道而积怨沸腾，最终从内部开始崩溃。”
“这，才是仙秦最大的死穴，不是吗？”
华沉默了。
她无法反驳，因为楚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是仙秦高层心照不宣，却又无人敢于提及的禁忌。
这套由始皇帝亲手打造的制度，成就了仙秦，也正在将仙秦推向自我毁灭的深渊。
看到华的沉默，姬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将华的思绪拉了回来。
“华殿下。”
姬子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过去，仙秦之所以能战无不胜，是因为你们可以利用那些星际文明之间的矛盾，合纵连横，分而击之。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姬子缓步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星空。
“反仙秦联盟已经成立，它或许还很弱小，或许内部矛盾重重，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一个全宇宙所有被压迫者，团结起来的信号。”
“一旦战争再次爆发，仙秦将史无前例地，独自面对所有敌人。没有盟友，没有援军，四面楚歌。”
“殿下，您认为，到了那个时候，仙秦就算能赢，会是怎样的胜利？”
姬子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层层剖开仙秦那强硬的外壳，露出其内部最脆弱的软肋。
“帝国或许能获得最终的胜利，但整个宇宙都将被打烂，无数文明毁灭，无数生灵涂炭。仙秦将统治一片废墟，成为一座建立在尸骸与尘埃之上的孤岛。这样的胜利，真的是您，是仙秦想要的吗？”
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姬子所描述的画面，那片焦土与废墟，那死寂的宇宙。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帝国，不畏惧牺牲！”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中迸发出一股决绝而惨烈的光芒，像是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雌狮。
“若是能为帝国换来新生，换来一次彻底的改变，别说是一场惨胜，就算要我华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像是在宣誓。
既是对两人宣誓，也是在对自己宣誓。
然而，这番充满悲壮色彩的宣言，却并没有换来楚智和姬子的任何反应。
楚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
姬子则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份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它像是在说：你看，你已经承认了惨败的可能。
华眼中的决绝光芒，在这片沉默中，一点点地暗淡了下去。
她身上的那股刺骨的杀意和冰冷的气势，也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
最终，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整个人的气场都缓和了下来。
那张如同冰雕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属于“人”的疲惫。
“坐吧。”
她转过身，走向一旁那套从未有人使用过的会客沙发，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说说你们的想法。”
“关于匹诺康尼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