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江风呜咽，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杀戮提前奏响哀乐。
五艘闪烁着不祥火光的船只，如同从地狱深处驶出的幽灵，借着风势，直挺挺地朝着苏记码头的核心区——那几座堆满了货物的巨大仓库，发起了死亡冲锋。
“着火啦！是火船！快跑啊！”
码头上的宁静瞬间被撕裂，原本还在搬运货物的脚夫、巡夜的伙计，此刻都成了无头苍蝇，尖叫着四散奔逃。
江陵城最不缺的就是谈资，水匪用火船攻城的段子，说书先生一天能讲八个版本，但当这传说中的“大场面”真的怼到脸上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脚底抹油，赶紧开溜。
马员外那圆滚滚的身躯此刻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他连滚带爬地冲到苏晚照身边，一张胖脸已经没了血色，只剩下两撇小胡子随着急促的呼吸抖个不停，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苏小姐！完了完了，全完了！这下彻底完蛋了！我那几仓库的绸缎布匹，我那白花花的银子啊！”
他几乎能看到自己多年的积蓄，在这五团“行走的五十万”面前，变成一缕青烟，随风飘散。
然而，与周围的鸡飞狗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晚照那张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脸。
她站在高处，夜风吹拂着她的裙摆，眸光比江水还要深沉。
她甚至没有看马员外一眼，只是朱唇轻启，吐出的三个字清晰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魔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启水幕。”
命令一下，码头仓库外围，那些平日里看似平平无奇的巨大防火帆布之下，响起了“嘎吱嘎吱”的沉重机括转动声。
紧接着，十几个巨大的水车开始疯狂旋转，将冰冷的江水通过预设的管道，源源不断地泵向高处。
“哗啦啦——”
下一秒，暴雨倾盆！
但这雨，却只下在仓库的外墙。
那厚重的防火帆布在瞬间被彻底浸透，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闪烁着水光的“水之结界”。
“轰！轰！”
最前头的两艘火船，裹挟着吞噬一切的烈焰，狠狠地撞在了仓库之上。
想象中火光冲天的场面并未出现。
那凶猛的火焰在接触到湿透的帆布时，就像一盆炭火被浇上了液氮，只“呲啦”一声，爆起一团混合着水汽的浓烈黑烟，随即气焰大减，只剩下船体本身在徒劳地燃烧。
所谓的火攻，在这一刻被苏晚照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进行了一次“物理降温”。
马员外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看着那道坚不可摧的水幕，又看了看旁边云淡风轻的苏晚照，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的天，这波操作，简直太牛了！
不等水匪们从“火船冲脸却被反向洗脸”的懵逼状态中反应过来，江面上，一直隐匿在黑暗中的三艘官船，如同三头苏醒的猛兽，船头破开水浪，瞬间完成了对剩余三艘火船的“品”字形包夹。
船头之上，身着官服的谢昭面沉如水，手中长刀一挥，声如惊雷：“放箭！”
“遵命！”水手长扯着嗓子高喊，手臂猛地挥下。
“咻咻咻——”
刹那间，数百支箭矢脱弦而出，与普通箭矢不同，这些箭的箭头都绑着浸满火油的布条，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致命的火线，如同流星雨般精准地覆盖了那两艘被水幕挡住去路的火船。
“噗噗噗！”火箭入肉般钉进干燥的船身，火油瞬间引燃，不过眨眼功夫，那两艘船就步了同伴的后尘，成了一对在江上载沉载浮的“水上烧烤架”，连带着船上的水匪，一同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最终缓缓沉入江底。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一群废物！”一声怒吼从最后一艘火船上传来，一个身高八尺、肌肉虬结的壮汉，直接从船舷上一跃而下，踩着一块漂浮的木板，几个起落便冲上了岸。
他手中没有兵器，但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泛着不正常的金属光泽，正是这伙水匪的头子，人送外号“铁掌龙”！
铁掌龙知道，火船只是佯攻，真正的杀招，是他们这群精锐亲自登岸，一把火点了码头最重要的粮仓！
那才是江陵城的命脉！
“保护小姐！拦住他！”忠心耿耿的护卫队长吴虎一声暴喝，提着朴刀就迎了上去。
他知道自己不是铁掌龙的对手，但他的职责就是为主家流尽最后一滴血。
“想动我家小姐？先从你虎爷的尸体上跨过去！”吴虎气势汹汹，一招力劈华山当头斩下。
“不自量力！”铁掌龙冷笑一声，不闪不避，竟直接伸出那只铁铸般的手掌，硬接了上去。
“铛！”
一声巨响，吴虎只觉得自己的刀仿佛砍在了一块万年玄铁上，震得他虎口发麻，朴刀险些脱手。
而铁掌龙的手掌，竟是毫发无伤！
“给我躺下！”铁掌龙反手一掌拍出，掌风呼啸，吴虎只来得及将刀横在胸前格挡。
“砰！”
一声闷响，吴虎壮硕的身躯如同被攻城锤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七八米远，重重地摔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朴刀也断成了两截。
一招，仅仅一招，吴虎就被当场重创！
但他的牺牲并非毫无价值，这电光石火间的搏斗，为苏晚照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铁掌龙吸引时，码头的另一侧，一场酝酿已久的背刺，也终于露出了獠牙。
赵德全手下的那支私兵小队，在队长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仓库的后门。
队长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心中狂喜：“真是天助我也！苏家和水匪打得你死我活，正是咱们爷们儿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冲进去，控制住苏晚照，这苏家的一切，就都是咱们赵大人的了！”
他大手一挥，正准备下令突袭，却听见旁边一个角落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哟，哥几个挺能藏啊，找你们半天了。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搁这儿玩捉迷藏呢？”
私兵队长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正是平日里只知道跟在苏晚照屁股后面、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刘胖子。
他手里还提着个小香炉，正优哉游哉地扇着风。
“刘胖子？你找死！”私兵队长眼中凶光一闪，提刀便要上前。
刘胖子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别急嘛，相识一场，送你们一份大礼。”说着，他猛地将手中的香炉往地上一砸！
“啪！”
香炉碎裂，一股淡黄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
这烟雾无色无味，但吸入鼻中的瞬间，那群私兵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皮重若千斤，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绵绵地倒了一地，睡得比谁都香。
“我这特调的‘一梦三千年’，主打的就是一个一秒放倒，童叟无欺。”刘胖子拍了拍手，一脸得意。
私兵队长仗着功力深厚，多撑了片刻，但也是头重脚轻，他惊恐地指着刘胖子：“你……你下毒……”
话音未落，他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现在才发现？晚了。”
队长僵硬地回头，正对上苏晚照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
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专门为他们这些内鬼设下的局！
他以为自己是黄雀，殊不知在苏晚照眼里，他连螳螂都算不上。
苏晚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一直以为自己是操盘手，最后才发现，小丑竟是你自己。赵德全，他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了。”
解决完内患，苏晚照的目光重新投向江面。
此刻，铁掌龙带着剩下的水匪，正被谢昭的官兵死死缠住，无法靠近粮仓分毫。
而江面上，最后一艘火船还在负隅顽抗。
苏晚照她对身边的传令兵低声道：“传令给谢大人，让他的人虚晃一枪，放开一个口子，把那艘火船往西南方向的黑风岛引！再派两艘快船，像牧羊犬一样，把它给我‘赶’过去！”
传令兵一愣，但还是立刻执行。
谢昭接到命令时也有些诧异，但他对苏晚照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一声令下，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果然出现了一个缺口。
那艘火船上的水匪如蒙大赦，拼了命地朝着那个方向逃窜，而两艘官船就在他们后面不紧不慢地“追赶”，时不时放两支冷箭，像赶着一头不听话的火牛，精准地控制着它的航向。
铁掌龙在岸上打得心焦，眼看手下一个个倒下，粮仓却连根毛都没烧到，再回头一看，自己最后的火船正被人当猴耍，朝着一个让他亡魂皆冒的方向驶去——黑风岛，那可是他们的老巢啊！
岛上不仅有他们所有的家当，还有他们为了以防万一，储存的大量火药！
“不好！快停下！回来！”铁掌龙目眦欲裂，嘶声力竭地吼着，但江上的风浪和厮杀声，完美地淹没了他的警告。
最终，在万众瞩目之下，那艘被“护送”了一路的火船，带着苏晚照和谢昭的“亲切问候”，一头扎进了黑风岛的简易码头。
下一秒，惊天动地的爆炸发生了。
“轰隆——！！！”
一团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瞬间将半个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剧烈的冲击波席卷江面，掀起数丈高的巨浪。
整个黑风岛，这个盘踞江陵多年的毒瘤，在这场由他们自己点燃的烟火中，被炸成了一片火海，一朵绚烂的“大呲花”在夜空中绽放，然后归于寂灭。
所有人都被这史诗级的一幕震撼得失语了。
马员外更是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这……这是把水匪老窝给一锅端了？用他们自己的船？”
他再次看向苏晚照，眼神里已经不是敬佩，而是敬畏。
这女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这波操作，已经不是在大气层了，这简直是飞出太阳系了啊！
眼见老巢被端，大势已去，铁掌龙心胆俱裂。
他虚晃一招逼退眼前的官兵，怒吼一声，转身就往江里跳。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要能逃回水里，他就有把握活下去！
可惜，他想到的，苏晚照和谢昭又怎会想不到？
他刚一入水，一张早已在水下备好的天罗地网便猛然收紧，直接将他像捞鱼一样从水里兜了上来。
被吊在半空中的铁掌龙，浑身湿透，状如落汤鸡，哪还有半点“铁掌龙”的威风。
谢昭走到他面前，长刀的刀背拍了拍他的脸，冷笑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至此，水匪夜袭，大获全胜。
码头上，火光渐渐熄灭，只剩下呛人的硝烟味和一片狼藉。
苏晚照站在码头边缘，看着手下人打扫战场，清点伤亡。
刘胖子正眉飞色舞地向吴虎吹嘘自己那“一梦三千年”的威力，后者虽然受了伤，但脸上也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
然而，谢昭却走到了苏晚照身边，眉头紧锁，望着江陵府城的方向，沉声道：“晚照，我们虽然赢了，但动静闹得太大了。”
苏晚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夜色深沉，远处的府衙在黑暗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没错，”谢昭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在官家眼皮子底下，码头火光冲天，爆炸声响彻全城，还动用了官船……无论理由多么正当，知府大人那里，我们都少不了一场天大的麻烦。他可不是个喜欢惊喜的人。”
苏晚照的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她知道谢昭说得对，今夜的胜利，只是解决了眼前的危机。
而这场胜利所掀起的滔天波澜，恐怕才刚刚抵达岸边。
这位以严苛和古板着称的江陵知府，会如何看待这场发生在他治下的“私人战争”？
是嘉奖，还是问责？
夜风再度吹来，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寒意。
苏晚照知道，今晚的好戏虽然落幕，但真正的乐子，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