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乌木拐杖裂开的刹那，守墓老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他那原本凝实的魂体迅速变得透明，如同浸水的纸片，边缘开始剥落、消散。
“信标……”他枯瘦的手指抓向虚空，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大人……不会放过……”
话音未落，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崩塌。铅灰色的天空碎裂成片，黑色的大地龟裂瓦解，那些残破的墓碑化作飞灰。现实世界墓园的景象重新浮现——清冷的月光，沉默的墓碑，还有那座b区17座前摆放的草莓蛋糕，甜腻的香气在阴冷的空气中格外突兀。
陆凡迈步上前，骨刃的尖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口中的‘大人’，是谁？”
守墓老人的魂体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他的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紧。暴突的眼球死死盯着那座墓碑，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
“冥婚……契……她不愿的……守墓……是惩罚……也是……监视……”
最后一个字吐出，他的魂体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只有那根裂开的乌木拐杖，“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石板上。
远处，不知名的夜鸟发出凄厉的啼叫，划破死寂。
识海中，幽嬛的血影缓缓凝聚，带着一丝嫌恶：“冥婚契？难怪这老鬼身上缠着股令人作呕的姻缘线臭味。能强行绑住生魂缔结这种契约的，可不是什么善茬。”
陆凡弯腰拾起那根拐杖。木质入手冰凉刺骨，裂缝处残留着黏稠的猩红能量，像是尚未干涸的污血，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找到缔结契约的另一方，”幽嬛冷笑，血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那姑娘的魂魄，定然被拴在哪个见不得光的阴沟里，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
“怎么找？”陆凡摩挲着拐杖上的裂痕，感受着其中残留的微弱波动。
幽嬛的血袖一挥，指向九狱镇魂塔的深处：“用那口新开的井。二十四层，轮回井——专门用来清理这种纠缠不清的脏东西。”
---
意识沉入塔内，直达二十四层。
这里雾气氤氲，弥漫着一种古老而沧桑的气息。一口巨大的石井矗立在空间中央，井壁并非普通砖石，而是由无数扭曲、痛苦的人面垒成，那些面孔时而无声哭泣，时而狰狞狂笑，仿佛承载着永世的折磨。井水混沌不清，倒映着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景象，仿佛连通着无数未知的时空。
“轮回井，可洗魂，亦可垂钓因果。”幽嬛屈指一弹，一滴凝实的血珠没入井口，荡起一圈涟漪，“把这破拐杖丢进去，看看能钓出什么玩意儿。”
井水仿佛被投入烧红的烙铁，瞬间剧烈沸腾起来。井壁上的人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整个空间都在微微震颤。
陆凡握紧乌木拐杖，闭目凝神，将魂力缓缓注入其中。感知顺着木质纤维蔓延，很快，三条迥异的“线”浮现在他的意识中：一条粗壮、灰暗、带着墓土的阴冷和漫长岁月的孤寂，属于刚刚消散的守墓老人；一条纤细、脆弱，充满了不甘、怨愤，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莓甜香，这定然属于墓碑下的少女；而最后一条，则隐晦、强大，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邪异与赤裸裸的占有欲，如同潜伏在深渊之下的毒蛇！
就是它！
陆凡猛地睁开双眼，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乌木拐杖投入那翻涌的混沌井水之中。
“轮回井，溯因追源，开！”
他低喝一声，体内《鬼帝经》疯狂运转，海量的魂力如同决堤洪流，汹涌灌入井中！
轰！
轮回井仿佛被彻底激活，井壁上的人面疯狂蠕动、嘶嚎，井水的漩涡旋转得越发急速，其中闪过的破碎画面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座张灯结彩、却处处透着阴森诡异的古老宅邸，惨绿色的灯笼光映照着惨白的喜字。一只戴着玉扳指的苍白大手，粗暴地将一枚猩红色的玉佩，塞进一个穿着繁复嫁衣、浑身颤抖、低声哭泣的年轻女孩怀中——正是墓碑照片上的那个女孩！玉佩紧贴她的心口，女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
画面陡然切换，一间昏暗的房间里（或许是病房，或许是灵堂），女孩气息奄奄地躺着。守墓老人卑微地跪伏在地，对着一个背对画面、身穿暗红色长袍的身影不断磕头，似乎在苦苦哀求。最终，他颤抖着接过那根乌木拐杖，抬起头时，眼神已是一片死寂。
最后一个画面定格——一片无边无际、翻涌着粘稠黑血的沼泽，沼泽中央，巍然矗立着一座由无数惨白骨骸垒成的巨大宫殿虚影。那暗红长袍的身影，就静静地站在宫殿之前，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就要转过头来——
“嗡——！”
轮回井猛地一震，一股阴冷、邪戾、充满极致恶意的意念，如同淬毒的无形尖刺，顺着那因果之线反向狠狠冲击而来！
“哼！”陆凡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眼前瞬间发黑，喉头涌上强烈的腥甜味。
几乎在同一时间，井中那根乌木拐杖的残余部分“嘭”地一声彻底爆裂，化为齑粉。井壁上疯狂的人面齐齐发出痛苦的哀鸣，翻涌的混沌漩涡也像是失去了力量支撑，迅速平息下去，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模样。
追溯被强行中断了！
“血冥沼……”幽嬛的血影波动了一下，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幽冥界深处有名的凶险禁地，传闻是上古邪神陨落之地，怨念不散，滋生了无数噬魂邪修。那冥婚根本不是什么配阴婚，而是一种恶毒的养蛊邪术，用特殊命格女子的魂力和命元来做饲料！”
陆凡抹去嘴角渗出的血迹，眼神锐利如刀：“具体位置？”
“位于幽冥界极深处，坐标飘忽不定。更重要的是，你刚才的举动已经打草惊蛇——”幽嬛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轮回井原本趋于平静的水面，倒影突然再次凝固。那白骨宫殿前的暗红长袍身影，竟完全转过了身！兜帽的阴影下，亮起两簇令人心悸的猩红火焰，仿佛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
那并非真实的面孔，却清晰地“望”向虚空，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壁垒，直接落在了陆凡的身上！
与此同时，井底那些乌木拐杖的粉末诡异地聚拢，蠕动间凝聚成几个扭曲的血字：
【窃视者，备好汝之魂魄】
字迹形成刹那便轰然炸开，轮回井彻底陷入死寂，连井壁上的人面都仿佛失去了活力，变得呆滞无声。
陆凡握紧骨刃的指节微微发白。那道目光带来的冰冷触感如同实质的冰锥，深深刺入他的魂体，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恶意的标记，寒意久久不散。
“你被标记了。”幽嬛的语气阴沉得能滴出水，“现在想办法隐匿气息，远遁万里，或许还能多活几日。”
墓园里，夜风骤然变得急促，吹得周围松柏哗啦作响，如同无数鬼手在拍打。
陆凡的目光再次投向b区17座那座孤零零的墓碑，照片上少女的笑容在清冷月光下显得格外恬静。他想起守墓老人消散前那扭曲的脖颈，不像自然消散，更像被一条无形的缰绳活活勒毙的野狗。
“去血冥沼。”骨刃“锵”地一声归入鞘中，发出清越的鸣响，“看看最后，到底是谁钓谁。”
识海深处，九狱镇魂塔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塔基处，那点原本属于瘟灾的暗沉因果斑痕旁，悄然多了一道更加鲜艳、更加邪异的猩红印记，如同一个刚刚烙下的诅咒。
幽嬛嗤笑一声，血袖翻卷，强大的力量涌出，将整个轮回井空间暂时封闭、隔绝。最后一丝消散的氤氲雾气里，似乎隐约传来了一声少女无助的、细微的哭泣。
---
无尽遥远，位于现世与幽冥夹缝的血冥沼深处。
巍峨的白骨王座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一根臂骨出现了裂痕。
暗红长袍无风自动，袍袖下，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轻轻敲击着由颅骨制成的扶手。殿下，粘稠的黑血沼泽“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不断有扭曲挣扎的鬼影浮起、沉没，发出无声的哀嚎。
“一只……有趣的虫子……”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带着一丝玩味。祂的指尖，猩红的光芒流转，缠绕成一条若隐若现的、如同姻缘线般的丝线。
“本座的新娘，岂是蝼蚁所能窥视。”
那根猩红的丝线陡然绷直，锐利如针，清晰地指向虚空中的某一个方向。
沼泽翻涌，一截新的、更加光滑乌黑的木杖缓缓浮出沼泽表面，杖身缠绕着暗红色的纹路，顶端赫然镶嵌着一颗仍在微微搏动的、散发着浓郁阴气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