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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周”的硝烟尚未在记忆中完全散去,肉体与精神的极限挑战余波未平,狙击手基础训练的严酷课程便已全面展开。对于陆小龙和其他十几名脱颖而出的学员而言,这并非奖励,而是踏入了一个更为幽深、要求更为极致的领域。这里没有泥潭里的嘶吼和集体匍匐的喘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一种将全部生命浓缩于指尖扣压、呼吸吞吐之间的绝对专注。

“鹰眼”教官的训练方式愈发刁钻严苛。他们不再满足于学员掌握潜伏伪装、测距算风这些技术性技能,开始深入挖掘——或者说,残忍地刺探——每个准狙击手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训练场被设置在一片模拟废墟和半人高的荒草丛中。远处,一百五十米、二百米、三百米处,立着不同规格的人形靶,胸口画着猩红的圆心。

“今天不打环数!”“鹰眼”教官的声音冷得像擦过枪管的钢锉,“今天,打的是你们的‘过去’!”他踱步在趴成一排的学员身后,目光如扫描仪般掠过每一个微微弓起的背脊。

“狙击手,是战场上的幽魂,是死神无声的指尖。但你们首先得明白,自己指尖拨动的是什么?是扳机?不!是另一条命!一条活生生、会呼吸、可能有家人、会恐惧、会哀求的命!”

他的话语像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你们中很多人,已经杀过人。在战场上,在逃亡中,或许是为了自保,或许是为了复仇…现在,我要你们把那一刻,从记忆的烂泥潭里给我挖出来!清清楚楚地挖出来!”

学员们趴在地上,气氛陡然变得压抑。有人喉结滚动,有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岩迈的眉头紧锁,扎图则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瞄准你们的目标靶!”教官厉声道,“但在扣下扳机前,我要你们看着它——不是把它看成一块木板和颜料!把它想象成你第一个杀死的那个人!他的脸,他的眼神,他倒下的样子!然后,告诉我,你的呼吸是否还能像尺子量过一样平稳?你的心跳是否还能像钟摆一样规律?”

“这是成为真正狙击手必须跨越的门槛!要么,你驾驭这份记忆,让它成为你冷静的基石;要么,你被它吞噬,变成手抖的废物!开始!”

命令下达,训练场上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以及极其轻微、被刻意控制的呼吸声。

陆小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一丝莫名躁动,依言趴倒,腮部贴上冰冷的步枪托,右眼缓缓靠近瞄准镜。视野瞬间被拉近,远处那个三百米靶的红色圆心清晰无比。

他调整呼吸,试图进入那种物我两忘、只有目标与准星的绝对平静状态。这是几天来他反复练习并逐渐擅长的。

然而,今天不一样。

“把他…想象成你第一个杀死的那个人…”

教官的话语如同一个恶毒的咒语,在他脑海深处回荡,轻易地撬开了一扇他始终用力封锁的记忆闸门。

脑海中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汹涌而至——

不是冰冷的靶子,是那个夜晚,吴登势力控制区边缘,潮湿闷热的空气,腐烂植被和火药混合的刺鼻气味。

刀疤脸工头!那张因狞笑而扭曲、带着骇人疤痕的脸,在摇晃的手电光线下忽明忽暗。他正粗暴地撕扯着一个可怜女人的头巾,嘴里喷吐着污言秽语。那是附近村落一个无辜的村民,仅仅因为试图藏起一点微薄的口粮。

陆小龙和岩迈的小队当时正执行秘密侦察任务,潜伏在暗处。任务纪律严格禁止暴露和交火。但那一刻,陆小龙看着刀疤脸,这个当年杀害他父母、让他家破人亡的元凶之一,如今又在肆意凌虐他人…

仇恨的毒焰瞬间吞噬了理智。岩迈死死按住他的手臂,用眼神疯狂示意他冷静。但陆小龙的眼睛已经赤红,父亲的惨死、母亲的哭泣、自己亡命丛林的无尽苦难…所有画面在这一刻爆炸开来。

他猛地甩开岩迈,举枪、瞄准、扣动扳机!动作快得近乎本能!

“砰!”

枪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响,格外刺耳。

瞄准镜里(如果当时有的话),他看到刀疤脸工头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洇开的血花。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化为一种极致的惊愕和痛苦。他张着嘴,似乎想喊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神迅速涣散,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抽搐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那个女人吓得尖叫失声,连滚爬爬地逃入黑暗。

整个行动因这一枪而彻底暴露,小队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不得不仓促撤退,途中遭遇猛烈追击,险象环生…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杀人,不是为了 immediate self-defense(即刻自卫),而是被积压多年的血海深仇驱动下的…复仇。

“呼…呼…”

陆小龙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贴在枪托上的脸颊能感受到自己脉搏的剧烈跳动。握着护木的左手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瞄准镜里的红色圆心,开始模糊、晃动、扭曲…它不再是靶心,它变成了刀疤脸工头中弹倒下的那个瞬间,变成了那朵在他胸前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死亡之花!

一种复杂而强烈的情绪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有复仇的快意吗?是的,那一刻确实有!但紧随其后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空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生理性不适。那是生命在眼前骤然消逝带来的最原始冲击,无关善恶,只是对“死亡”本身的本能震颤。

还有事后岩坎教官的震怒和失望:“你差点害死整个小队!你的个人仇恨,不能凌驾于任务和战友的生命之上!”

愧疚、后怕、嗜血的兴奋、良知的拷问…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原本稳稳压在扳机第二道火上的食指,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僵硬。

“砰!”

旁边一名学员顶不住压力,率先开枪。子弹不知飞向了何处。

“废物!”“鹰眼”教官的冷斥立刻传来,“心都静不下来,还想做狙击手?下一个!”

陆小龙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痛感让他暂时驱散了脑海中的幻象。他拼命试图重新集中精神,调整呼吸。

“吸…呼…吸…呼…”

他努力回忆这些天训练的要点:放松肩部,自然屏息,指尖均匀加力…

但那份颤抖如同附骨之疽,难以完全消除。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控制力正在下降。

不能失败!绝不能在这里失败!他内心在咆哮。狙击手的位置至关重要,他必须拿下!

终于,他勉强觉得自己找回了一丝稳定,食指缓缓向后…

“砰!”

他扣动了扳机。枪身微微一震。

但几乎在子弹出膛的瞬间,他就知道——坏了!

感觉不对!击发的那一刻,细微的抖动被放大了一百倍!

远处,三百米人形靶的肩部边缘,溅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木屑。脱靶?不,可能只是极其勉强地擦到了边。对于三百米距离的狙击要求而言,这几乎是彻底的失败!

成绩瞬间显示在远处的电子屏上——“7环”(如果按擦边最低环数算)甚至可能被判无效。

一阵压抑的嗤笑声从旁边传来,不用看,肯定是梭温那伙人。

陆小龙的脸瞬间变得滚烫,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他死死咬住牙关,伏在原地,没有动弹。

“陆小龙!”“鹰眼”教官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比责骂更让人难堪,“这就是你的水平?被一段回忆就打得魂飞魄散?你的冷静呢?你的控制力呢?喂狗了吗?!”

教官走到他身边,蹲下,冰冷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颅骨,看到他脑子里那些混乱的画面。

“告诉我,刚才你想到了什么?是什么让你变成了一个连枪都握不稳的新兵蛋子?”

陆小龙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他能说什么?说他想到了仇人死去的画面?这只会显得他更加被过去束缚,更加不配成为一名冷静的狙击手。

“不说?”“鹰眼”冷哼一声,“没关系。每个人心里都有鬼。但我要告诉你,战场上的敌人,不会给你时间慢慢平复心情!你要么现在战胜它,要么就抱着你的回忆滚出我的训练场!继续!下一个目标!还是它!什么时候你能把子弹稳稳送进它的心脏,什么时候才算完!”

命令如山。

陆小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排除杂念。他退出弹壳,重新上膛,再次趴下,贴腮,瞄准。

那个红色的圆心,再次映入眼帘。

但刀疤脸倒下的画面,如同顽固的水印,再次浮现,与靶心重叠。

手抖依旧。

“砰!”

又一枪。成绩稍有提升,打在了靶子边缘的躯干上,但离致命的心脏区域仍差得远。

耻辱感更甚。他甚至能感受到身旁岩迈投来的担忧目光和扎图憋着的怒气。

梭温的嗤笑声更大了。

“鹰眼”教官不再说话,只是用那种冰冷的、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陆小龙闭上眼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从未感觉如此无力。技术、知识、甚至天赋,在这一刻似乎都派不上用场。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外在的靶子,而是自己内心深处的魔障。

他需要一种力量,一种能将那些混乱、痛苦、激烈的情绪重新压回深处,或者转化为冰冷专注的力量。

他想到了岩坎的教诲:“掌控你的情绪,而不是被它掌控。”

他想到了波岩司令可能的审视和期待。

他想到了SNLA内部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比如梭温和他的后台。

更想到了…吴登!那个最大的仇人还逍遥法外!他需要力量,需要这个狙击手的位置,需要变得更强大,才能最终实现复仇!

不能倒在这里!绝不!

一股极其强烈的、近乎偏执的执念从心底升起。那不是平静,而是一种将所有杂念强行镇压下去的冰冷决心!

他再次睁眼时,眼神已经不同。之前的挣扎和痛苦被压入眼底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冰冷。他不再试图忘记那个画面,而是强行将它“封装”起来,视为一个必须跨越的障碍,一个证明自己的工具!

呼吸,奇迹般地重新平稳下来,悠长而深沉。

心跳节奏逐渐拉回掌控。

肌肉的细微颤抖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抚平。

他第三次趴下,动作稳定而精准。腮帮贴上枪托,目光透过瞄准镜,锁定那个红色的、象征着过往罪孽与仇恨的圆心。

这一次,视野清晰稳定。

他的整个世界,缩小到了极致的两点一线:准星、缺口、目标。

风偏、距离、地心引力…所有数据在脑中清晰流淌,汇集成一个冰冷的修正指令,微调着枪口。

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感受着那一道细微的、决定生死的临界线。

时间仿佛变慢。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平稳的心跳和呼吸声,以及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细微声响。

就是现在!

他的食指,以一种近乎绝对的平稳,均匀地、缓慢地、坚定地…向后压去。

“砰!”

枪声响起。清脆,果决。

后坐力顺着手臂传导,被他稳稳吸收。

透过瞄准镜,他清晰地看到,三百米外,那个人形靶的红色心脏区域,猛地爆开一个小洞!木屑微微飞扬。

电子屏上,瞬间跳出一个鲜红的数字——“10.9环!”(最高环值)

完美的一击!

训练场上出现了一刹那的寂静。梭温那边的嗤笑声戛然而止。

岩迈和扎图几乎同时松了口气,眼中露出欣喜。

“鹰眼”教官看着电子屏,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一枪,还算像点样子。”

他没有表扬,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已是极高的认可。

陆小龙缓缓松开步枪,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冷硬。他刚刚亲手将一段血腥的记忆和汹涌的情感,强行锻打、冷却,嵌入了自己灵魂的装甲之中,成为了力量的一部分,却也带走了一部分温度。

他知道,自己跨过了一道坎,但心魔并未消失,只是被暂时囚禁。未来,它或许还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再次咆哮着试图挣脱束缚。

但至少此刻,他赢了。

他目光扫过远方的靶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刀疤脸倒下的幻影,却再也无法扰动他扣扳机的手指。

冰冷的杀意与绝对的冷静,在这一刻,完成了第一次危险的融合。未来的“蝮蛇”,其毒牙,正在悄然淬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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