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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坎教官的警告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陆小龙因连续成功而悄然滋生的些许燥热,却没有熄灭他眼中那簇跃动的火焰,反而让其燃烧得更加冷静、更加深邃。他明白了,在这座熔炉般的军校里,卓越的表现既是护身符,也是招祸幡。他需要更谨慎,但也需要更强大。

接下来的课程,似乎是为了回应他内心的觉悟,将残酷提升到了一个新的维度——战地急救与生存医疗。

负责这门课的教官代号“医官”,但这个代号与他慈眉善目的形象毫不沾边。他是个瘦削、阴沉的中年人,总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露出的下巴线条僵硬,说话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在无数次的生死救援和绝望放弃中被磨蚀殆尽了。

训练场被布置成了一个模拟的战后废墟角落,散落着破烂的沙袋、扭曲的金属片,地上甚至故意泼洒了暗红色的颜料,散发出一种类似铁锈和腐败混合的刺鼻气味,极力营造着战场的压抑和血腥氛围。

“在这里,你们首先要学的,不是怎么救人,”“医官”教官的开场白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直接切中要害,“而是怎么判断——在最短时间内,判断谁值得救,谁只能等死,以及……谁必须立刻放弃。”

这句话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学员的心上。就连最莽撞的岩迈和最喜欢爆炸的扎图,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战场的医疗资源,比黄金更珍贵。你的时间、你的药品、你的体力,都是有限的。把它们浪费在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身上,可能意味着旁边另一个能活下来的人会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而丧命。你们的每一个决定,都直接关联着生死,包括你们自己的。”

理论讲解简短而残酷。止血带的使用要点(强调必须扎紧,并准确记录时间,否则会导致肢体坏死)、胸腔穿刺放气的指征和风险(气胸)、简易气管切开的部位和手法(喉部阻塞)、骨折的临时固定、烧伤和炸伤的处理原则、以及识别各种致命伤的特征(如不可压缩的腹腔大出血、严重颅脑损伤等)。

然后,就是毫无过渡的实操。

“医官”教官一挥手,几名助教推上来几个裹着破烂军装、涂满仿真血液和“伤口”的医学人体模型。这些模型制作得极其逼真,伤口狰狞,甚至能模拟脉搏和呼吸(微弱或急促)。

“第一组,上!”教官毫无感情地命令道。

被点名的学员硬着头皮上前,面对那些触目惊心的“伤情”,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伤员一,左大腿被弹片撕裂,动脉喷血!你的止血带和压迫敷料呢?动作快!他还有脉搏,但很快就要没了!”

“伤员二,胸口中弹,呼吸极度困难,嘴唇发绀!判断是什么?气胸!穿刺针在哪里?找准锁骨中线第二肋间!犹豫什么?等他窒息吗?!”

“伤员三,腹部开放性损伤,肠管外露!怎么处理?不要试图塞回去!用无菌敷料(如果还有的话)或相对干净的布湿润后覆盖,包扎固定!同时判断有无内出血,注意休克征象!”

助教们在一旁根据学员的操作,实时调整模型的“生命体征”。动作慢了、错了,“伤员”的“脉搏”就会迅速消失,“呼吸”就会停止。

现场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学员们轮番上阵,在教官冰冷的指令和呵斥下,手忙脚乱地进行操作。有人因为模拟血液的粘稠和腥味(虽然知道是假的)而感到恶心,有人因为看到“外露的肠管”或“碎裂的骨头”而脸色发白,动作变形。

梭温那一组上场时,他刻意想表现得很镇定,但在一个需要为“伤员”进行简易气管切开的操作时,他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模拟手术刀在“颈部”划出了一个并不标准且过深的切口。助教立刻宣告:“操作失误,损伤颈动脉,伤员大出血死亡。”

梭温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悻悻地退到一边,引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轮到陆小龙所在的小组。

陆小龙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分配给自己的“伤员”——一个“腹部炸伤,右前臂开放性骨折,意识模糊”的模型。

他没有丝毫犹豫,仿佛眼前不是教学模型,而是一个真正的、生命正在流逝的战友。他的动作快而稳,没有丝毫多余。

首先,他迅速检查“伤员”的意识和呼吸道,确认通畅。

接着,他一把抓过止血带,精准地扎在右臂骨折处的近心端,用力旋紧,看了一眼腕表(模拟记录时间)。

然后,他处理最危险的腹部伤口,用提供的相对干净的纱布浸湿后(模拟找到水壶),轻轻覆盖在外露的“肠管”上,再用三角巾进行包扎固定。

在整个过程中,他始终分神观察着“伤员”的“呼吸”频率和“脉搏”强度,判断其正在陷入休克。

“需要静脉补液!但没有条件!”他快速汇报,像是在对真正的战场医护兵说话,“优先后送!”

他的整个流程清晰、果断、准确,几乎没有浪费一秒钟。那种超乎常人的冷静和专注,让一旁监督的“医官”教官墨镜下的眉毛似乎微微挑动了一下。

“过关。”教官的声音依旧平淡,但似乎少了一丝之前的冰冷。

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医官”教官示意助教将模型撤下。他扫视着所有学员,声音低沉下去:“模型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正的伤员会惨叫、会挣扎、会恐惧、会抓住你的手求你救他,也会因为疼痛而疯狂扭动,让你的操作难上加难。更重要的是,你会闻到真正的血腥味和内脏的味道,看到生命在眼前一点点消逝的绝望。下一项训练,你们将分组扮演伤员和救护员。伤员会得到特定的伤情指令,你们要尽力模仿那种痛苦和反应。救护员,则要在这种混乱和干扰下,完成判断和急救。”

这项训练,瞬间将课程的残酷性和心理冲击力提升到了顶点。

学员们被随机分组,抽签决定伤情。很快,训练场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刻意但依旧令人心悸的呻吟、惨叫和哭嚎。

“救救我…我好痛…我的腿没了…”

“我不想死…妈妈…”

“啊——!别碰我!疼!”

“医护兵!快过来!他快不行了!”

扮演救护员的学员则要在一片混乱中,快速穿梭,检查伤情,做出优先级排序,并进行急救操作。他们不仅要应对技术难题,更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情感冲击。看到熟悉的同伴(即使是扮演)如此痛苦哀嚎,对人的神经是极大的考验。

岩迈抽到了一个“双腿被炸断,剧烈疼痛并伴有嚎叫”的角色。他演得极其“投入”,巨大的哀嚎声震得人耳膜发疼,还不停地挣扎,给负责他的救护员造成了巨大麻烦。

扎图则抽到了一个“沉默性血胸,呼吸艰难,无法说话,只能用手势微弱求助”的角色。他憋得脸色发青,眼神中的绝望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安静的濒死感反而更让人压抑。

陆小龙这一次扮演救护员。他如同一个冰冷的精密仪器,穿梭在混乱的“战场”上。他屏蔽了那些干扰性的哭喊,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伤员”的伤情标志和生理表现。

他首先快速将一个嚎叫不止但伤情标记为“非优先”(如单纯骨折)的学员推开(动作果断但不粗暴),直奔一个安静躺着、但呼吸极度急促、嘴唇发紫的“伤员”(扎图扮演)。

“张力性气胸!”他立刻判断,迅速取出训练用的穿刺针包,定位,消毒(模拟),毫不犹豫地一针刺入扎图的“锁骨下第二肋间”。助教在一旁示意:“操作正确,胸腔减压成功,呼吸缓解。”

接着,他转向另一个抱着肚子惨叫,但伤口其实并不深的“伤员”,检查后迅速判断:“浅表伤,优先度低。”便不再浪费时间和资源,立刻转向下一个目标。

他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出。他没有被任何情感左右,完全遵循着教官所说的“最优化利用资源”的冰冷原则。

突然,一个扮演“腹部重伤,肠管外露”的学员(是梭温那一派系的人),在陆小龙靠近检查时,突然一把死死抓住陆小龙的手腕,力量极大,眼中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疯狂和痛苦,嚎叫道:“救我!快救我!你不能放弃我!我好痛啊!”

这明显超出了正常“扮演”的范畴,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和挑衅意味。周围的嘈杂似乎都安静了一瞬,许多目光投了过来,想看陆小龙如何应对。

陆小龙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他看了一眼对方那虽然逼真但明显是模型的“伤口”,又看了一眼对方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

“医官”教官也注意到了这边,但他没有阻止,只是冷漠地观察着。

陆小龙没有试图强行挣脱,那样可能会造成更大的“伤害”。他左手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掐住了对方手臂上的一个穴位(这是他小时候在广西山里跟一个老猎人学的对付野兽的擒拿巧劲)。

那人顿时感觉整条手臂一麻,力道骤减。陆小龙趁机轻易挣脱,同时右手已经拿起一卷绷带,动作迅速但毫不慌乱地开始为他进行覆盖包扎,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的伤情是腹部开放性损伤,肠管外露。保持冷静,乱动会加重损伤。我正在处理。”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没有动怒,也没有同情,完全像是在处理一个标准的医疗程序。那种绝对的冷静和控制力,反而让挑衅者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挫败,讪讪地停止了夸张的表演。

“医官”教官的嘴角,在墨镜下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训练结束后,每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冷汗,精疲力尽,许多人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还残留着惊悸。这种模拟训练对心理的冲击,远比体能透支更令人疲惫。

“医官”教官进行总结,目光最后落在了陆小龙身上。

“今天,大多数人表现得很糟糕。你们被声音、被惨象、被情感迷惑,忘记了医疗的第一原则:冷静判断,高效行动。”

“只有极少数人,做到了接近要求。”

他没有点名,但所有人都知道指的是谁。

“记住这种感觉。将来在真正的战场上,情况会比今天恶劣十倍、百倍。如果你现在都无法承受,到时候,你不仅救不了别人,还会害死自己,以及你身边真正的战友。”

“解散。”

学员们沉默地散去,气氛沉重。

陆小龙默默整理着训练器材,将染血的纱布和绷带归类放好。岩迈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瓮声瓮气地说:“小龙,你刚才…真他娘的厉害!我嚎得自己都头皮发麻,你居然一点都没乱!”

扎图也凑过来,眼神发亮:“精准!像爆破一样!找到关键点,一击解决!厉害!”

陆小龙对他们笑了笑,但那笑容并未深入眼底。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刚才那种环境下,尤其是面对挑衅时,他需要多么努力地压制内心翻涌的、那些关于父亲鲜血和母亲病逝的记忆碎片。他将那些足以让人崩溃的情绪,强行转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力。

这时,“医官”教官缓缓踱步过来,停在他面前。

“你叫陆小龙?”

“是,教官。”

“以前处理过真正的重伤员?”教官的声音依旧平淡。

“见过…很多死亡。”陆小龙回答得有些模糊,他想起了罂粟田的父亲,逃亡路上的尸体,还有丛林里那些弱肉强食的残酷。

“医官”教官沉默了几秒,似乎能透过墨镜看到陆小龙眼底深处的一些东西。

“死亡见得多了,容易变得麻木,但也容易变得敏锐。”“医官”教官罕见地多说了几句,“麻木会让你失去救人的动力,而敏锐,能让你在关键时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把握好其中的度。你…很有天赋,别浪费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陆小龙站在原地,回味着教官的话。这算是一种认可吗?一种对冷酷的认可?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刚刚冷静地处理了模拟的致命伤,也曾紧握武器射击、设置陷阱、手刃仇敌。救人与杀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技能,在这片土地上,似乎以一种扭曲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都只为了同一个最终目的——活下去。

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岩坎的警告。在这里,优秀本身就会成为靶子。而他要做的,不是隐藏自己的优秀,而是让自身强大到,让那些放冷箭的人,即便恨得牙痒痒,也不敢轻易动他,甚至不得不依赖他的这种“优秀”。

战地医疗课,不仅教会了他如何止血包扎,更让他淬炼了一颗在极端环境下也能保持冷静、做出残酷却必要抉择的强大心脏。这颗心脏,将成为他未来征战路上,比任何武器都重要的依仗。

他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更残酷的训练和考验还在等着他。而他,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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