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皇城司内的气氛却因沈逸而变得更加微妙。
那名被擒的宦官经过连夜审讯，依旧牙关紧咬，但其身上搜出的、带有独特绳结的密信碎片，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陆寒江心中。所有的间接证据都隐隐指向那位温润如玉的前瑞王世子。
“大人，是否立刻拘传沈逸？”下属低声请示。
陆寒江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沉默良久。沈逸此人，心思深沉，才华卓绝，若真是“归墟”核心成员，其危害性远非一个死士宦官可比。但若贸然动手，打草惊蛇，恐怕会失去揪出其背后更大网络的机会。
更何况……他脑海中闪过林微熹那张时而狡黠时而迷糊的脸。沈逸多次出手相助，甚至间接救过林微熹，这其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暂时不动。”陆寒江最终下令，“加派暗哨，严密监控沈逸居所及一切动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打草惊蛇。”
“是！”
安排完这一切，陆寒江的目光落在了正趴在桌上，对着一碟新送来的**荷花酥**挑挑拣拣的林微熹身上。
“荷花酥的酥层不够分明，油温可能没控制好……”她小声嘀咕着，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即将被委以“重任”。
“林小姐。”
“啊？”林微熹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酥皮碎屑。
陆寒江走到她面前，将那张画有绳结图案的纸放在桌上：“这个绳结，你之前在沈逸处可见过？”
林微熹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见过啊，他书房那个旧笔筒上就有类似的，我还夸过别致呢。”她顿了顿，想起之前的糖葫芦，“还有那两次糖葫芦上的……”
“嗯。”陆寒江打断她，语气平淡无波，“沈逸可能与‘归墟’有牵连。”
林微熹手里的半块荷花酥“啪嗒”掉在桌上。【什么？！沈郎中？！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还会给我倒茶的沈郎中？！】
她脑子瞬间乱成一团麻。沈逸是坏人？可他明明帮过他们很多次啊！但那些糖葫芦和绳结又怎么解释？
“当然，这只是猜测，尚无铁证。”陆寒江看着她震惊的表情，补充道，“我需要你去见他一面。”
“我？！”林微熹指着自己鼻子，声音都变了调，“我去干嘛？当面对质？还是色诱套话？” 【后面那个好像有点刺激……不对！我在想什么！】
陆寒江额角青筋微跳：“……只是寻常探望。他之前协助查案，于你有‘教导’之恩，你去表示感谢，合情合理。顺便……观察他的反应。”
林微熹明白了，这是让她去当“间谍”，用“美食”外交进行火力侦察。
【我就知道！这‘御前顾问’的活儿不好干！不仅要陪老太太聊天，还要去试探疑似反派的白月光！】她内心哀嚎，但看着陆寒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自己逃不掉。
“去……去也行……”她缩了缩脖子，“那……带什么伴手礼？总不能空着手去吧？显得我们皇城司多小气……”
陆寒江似乎早有准备，从身后拿出一个……**插满了冰糖葫芦的、崭新的草把子**！
林微熹：“！！！”
草把子底部，赫然缠绕着与密信碎片上**一模一样**的绳结！
“把这个，带给他。”陆寒江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就说……是感谢他之前的‘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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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逸的居所是一处皇帝特许的、位于京城僻静处的小院，清雅简朴，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林微熹抱着那个极其扎眼的糖葫芦草把子，内心忐忑地敲响了院门。开门的正是沈逸本人，他见到林微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
“郡主？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他的目光掠过她怀里的糖葫芦，微微一顿，神色却无丝毫变化。
“沈……沈郎中，”林微熹挤出一个笑容，“之前多蒙您指点，帮我梳理卷宗，受益匪浅！特地……特地来谢谢您！”她说着，把那个草把子往前一递，“一点……小心意！”
沈逸看着那红艳艳、亮晶晶的糖葫芦，又看了看林微熹那明显言不由衷、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样子，忽然轻轻笑了。
“郡主有心了。这礼物……很别致。”他侧身让开，“请进。”
院内草木扶疏，石桌上摆着一套素雅的茶具。沈逸引林微熹坐下，熟练地烹水沏茶，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接待一位寻常访客。
他将那草把子随意地放在石桌一角，与周遭的清雅环境格格不入。
林微熹如坐针毡，捧着茶杯，脑子里疯狂运转着该怎么开口试探。直接问“你是不是归墟的人”？那估计下一秒就会被灭口吧？
“郡主近日似乎清减了些，”沈逸却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可是查案辛苦？”
“啊？还、还好……”林微熹支吾着，“就是……睡得不太好，总做梦梦到……**糖葫芦**……”她故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眼睛紧紧盯着沈逸。
沈逸斟茶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她，眼神清澈见底，带着一丝疑惑：“糖葫芦？郡主是……想吃了吗？若喜欢，我让下人去市集买些新鲜的来。”
【装！接着装！】林微熹心里吐槽，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天真无邪：“不是想吃！就是总梦到，特别是……梦到那种草把子底部打着奇怪绳结的糖葫芦！沈郎中，你说奇怪不奇怪？”
她几乎是在明示了。
沈逸闻言，沉默了片刻。他放下茶壶，目光再次落在那个草把子的绳结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摩挲着。
庭院里只剩下煮水的咕嘟声和林微熹紧张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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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林微熹以为沈逸会继续装傻或者干脆翻脸时，他却轻轻叹了口气。
“郡主，”他抬起眼，目光不再掩饰，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疲惫、挣扎与一丝释然的情绪，“你……和陆大人，其实不必如此试探。”
林微熹的心猛地一提！
沈逸站起身，走到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仰头看着从枝叶缝隙中洒落的阳光，背影竟有几分萧索。
“这绳结，名为‘**归墟引**’，确是我‘归墟’内部，用于紧急联络和身份确认的暗号。”
他承认了！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林微熹惊得差点从石凳上跳起来，手按住了腰间陆寒江给她防身的短匕。
“但，”沈逸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我并非你们的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他缓缓道出一段尘封的往事。
原来，瑞王府早年曾因机缘巧合，与海外“溟渊”之地有些接触，甚至收藏了一些关于“归墟”和龙脉的古老典籍。瑞王（沈逸父亲）醉心于此道，初期或许只是学术探究，但逐渐被“归墟”那“万物归寂、重塑秩序”的极端理念所吸引，越陷越深。
“我年少时，亦曾懵懂地参与过一些外围事务，这‘归墟引’的编织之法，便是那时所学。”沈逸语气低沉，“但后来，我逐渐看清了‘归墟’的真面目——他们并非要重塑秩序，而是要引动龙脉混乱，制造无边杀孽，以期在那‘归墟’之中，迎接他们所谓的‘神只’降临！那将是真正的末日！”
父亲沉沦，家族被拖入深渊，自身也曾误入歧途……这一切让沈逸痛苦不堪。瑞王府覆灭后，他侥幸存活，隐姓埋名，一方面是为了自保，另一方面，则是想凭借自己对“归墟”的了解，暗中破坏他们的计划，弥补家族的罪孽。
“鬼市的糖葫芦暗号，铸币厂外的警示，甚至……引导你们关注慈宁宫，皆是我所为。”沈逸坦言，“我无法直接现身，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希望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林微熹听得目瞪口呆。这剧情反转得也太快了！合着这位不是隐藏boSS，而是忍辱负重的卧底？！
“那……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陆大人坦白？”林微熹忍不住问。
沈逸苦笑：“郡主，我乃罪臣之后，身负污点，如何取信于人？陆大人会相信一个‘归墟’前成员的话吗？更何况……‘归墟’内部等级森严，我所知亦有限，冒然暴露，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他看向林微熹，眼神诚恳而带着一丝恳求：“今日坦诚，一是因为郡主与陆大人已查到此处，隐瞒无益；二是因为……‘归墟’接下来的计划，关乎整个京城存亡，单凭我一人，已无力阻止。我需要……你们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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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逸的坦诚，出乎了陆寒江和林微熹的预料。
皇城司密室内，陆寒江听着林微熹磕磕巴巴的汇报，面色沉静如水。他面前摆放着沈逸主动交出的一些关于“归墟”外围据点、人员联络方式以及部分古老仪式的残缺记录。
“他所言，几分真，几分假，尚需验证。”陆寒江沉声道。他不会因一番说辞就完全信任沈逸。
“但他给出的这些信息，与我们已掌握的线索大多吻合。”林微熹忍不住替沈逸说了句话，“而且，如果他真是坏人，之前有很多机会对我不利啊……” 【还给我倒好茶喝呢！】
陆寒江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他当然会核实。但无论如何，沈逸的“投诚”，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入了解“归墟”内部的机会。
“告诉他，”陆寒江最终下令，“我们可以合作。但他必须处于我们的监控之下，并且，需要他拿出更多的‘诚意’。”
所谓的“诚意”，就是更核心的情报，甚至是……协助皇城司，钓出“归墟”更深层的大鱼。
当林微熹将陆寒江的意思转达给沈逸时，沈逸似乎并不意外。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知道一个地方，”沈逸低声道，“‘归墟’在京城的一个重要物资中转站，也是他们策划下一次行动的秘密据点。那里……或许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他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地址。
陆寒江看着那个地址，眼神锐利如刀。那是一家看似普通的……**南北货行**，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市集之中。
“他们的下一次行动是什么？”陆寒江问。
沈逸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具体计划，以我的级别无法知晓。但我隐约听到过一个词——‘**地火明夷**’。”
地火明夷？出自《周易》，象征光明受损，艰难坎坷。
这绝非吉兆。
陆寒江立刻下令，对那家南北货行进行最严密的布控。
合作，在试探与谨慎中初步达成。然而，无论是陆寒江还是沈逸都明白，这种建立在危险平衡上的联盟，脆弱得不堪一击。
而“归墟”那“地火明夷”的计划，如同笼罩在京城上空的又一重阴云，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林微熹看着再次陷入忙碌的陆寒江，又看了看被“请”回皇城司客房（实为软禁）的沈逸，摸了摸又开始咕咕叫的肚子。
【唉，当间谍真累，心累，肚子更累。】她叹了口气，【这次立了这么大功，庆功宴能不能点个**佛跳墙**？】
（第四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