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班会课总带着点慵懒的气息，窗外的香樟树影在黑板上轻轻晃，像谁用指尖蘸着阳光画了幅流动的画。讲台上的粉笔盒敞着口，半截白色粉笔斜斜地搭在盒沿，被风一吹微微晃动。班主任抱着一摞表格走进来，皮鞋跟敲在水泥地上，“嗒嗒”声清脆得像闹钟，把趴在桌上补觉的陆知行惊醒——他猛地抬头，嘴角还沾着点口水，发丝被压得翘起来一撮，引得全班哄笑，连前排最严肃的班长都忍不住弯了嘴角。
“安静。”班主任把表格往讲台上一放，发出“哗啦”一声轻响，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陆知行身上，“陆知行同学，看来周末没少熬夜啊。”
陆知行连忙用袖子擦嘴角，脖子红得像煮熟的虾：“老师我没有，我在闭目养神，思考人生。”
又是一阵哄笑，林溪也忍不住低头偷笑，笔尖在笔记本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头发翘得跟陆知行一模一样。苏晓晓戳着她的胳膊，用气声说：“肯定要选新班委了，你看班主任手里的表格，颜色跟上次选班干部时的一样。”
果然，班主任清了清嗓子：“今天班会有件重要的事——咱们班的学习委员转学了，需要重新选一个。”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像被撒了把跳跳糖，嗡嗡的议论声漫过每张课桌。苏晓晓把下巴搁在林溪肩上，手指点着斜前方的江翊：“肯定是江翊啊，每次考试都是第一，总分比第二名高一大截，不当学习委员说不过去。”
林溪点点头，手里的笔转得飞快，笔杆在指尖磨出淡淡的温热。她想起之前的学习委员，总把作业本堆在讲台上像座小山头，收作业时扯着嗓子喊名字，喊得嗓子都哑了，课间还得往办公室跑三趟，抱着老师批改好的卷子穿梭在走廊。江翊要是当了学习委员，会不会也变得这么忙忙碌碌？以后想找他问题，是不是得排着队等？
“我提议江翊！”陆知行突然“噌”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学神当学习委员，咱们班平均分肯定能上一个台阶！以后问问题也方便，不用追着他跑了，直接往学委桌前一站，多省事！”
全班跟着起哄，“我同意”“选江翊”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浪头似的拍打着教室的墙壁。江翊坐在座位上，眉头微微皱着，指尖在练习册上划着什么，好像这事跟他没关系——他的练习册摊在第37页，上面是道复杂的几何题，辅助线画得像片精巧的蛛网。
班主任抬手往下压了压，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江翊同学确实成绩好，但学习委员不光要成绩好，还得有责任心，愿意花时间帮同学解答问题，收发作业也不能马虎，连谁的作业本缺了角都得记着。”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江翊身上，像探照灯落在舞台中央，“江翊，你愿意担任这个职务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翊身上，空气好像凝固了，连窗外的风声都听得见。林溪的心跳有点快，她看见江翊的手指停在练习册的某一页，那里夹着半片枫叶——是上次在操场看台上，她捡给他当书签的，枫叶的边缘已经有点卷了，却还保持着鲜亮的红。
“我……”江翊刚开口，又停住了，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好像在掂量什么。陆知行急得在下面做口型，嘴唇动得飞快：“答应啊！快答应！”苏晓晓也跟着使劲点头，像只啄米的小鸡，辫子上的蝴蝶结都跟着晃。
“我愿意。”江翊终于抬起头，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角落，“但我有个条件。”
班主任愣了愣，扶了扶眼镜：“什么条件？只要合理，老师都支持。”
“我想成立学习互助小组，”江翊站起来，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涌进来，给他的白衬衫镀上了层淡淡的金边，“按科目分组，让各科成绩好的同学带带基础薄弱的，比如数学小组我负责，语文小组可以让林溪负责，她这次语文考了全班第一，作文还被当成范文。”
林溪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泼了盆热水，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她下意识地摆手，椅子腿在地上蹭出半寸远：“我不行的，我……我说话会紧张，讲不清楚题。”
“你行的。”江翊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笃定的光，像在说“我相信你”，“你的作文写得那么有画面感，对知识点的理解也很透彻，只是平时不爱说话而已。多练几次就好了，就像解数学题，第一次做总会卡壳。”
班主任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漾开的水波：“这个主意好！既锻炼了大家的能力，又能提高班级整体成绩。就这么定了，江翊当学习委员，林溪负责语文小组，其他科目……”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物理小组让班长负责，英语小组……”
班会课在热闹的分组讨论中结束，陆知行非要挤进数学小组，说要“沾沾学神的仙气，顺便监督学委有没有偏心”，苏晓晓则抱着林溪的胳膊，兴奋地晃：“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我要去跟班主任申请当你的副组长，帮你收作业、记名字，保证把语文小组带成全校第一！”
课间操时，林溪刚走出教室，就被几个女生围住了——是平时总一起讨论作文的女生，手里还攥着笔记本。“林溪，语文小组什么时候开始活动啊？”“我文言文总背不下来，到时候能问你吗？”“要不要提前准备什么资料？”
七嘴八舌的问题像雨点似的砸过来，林溪涨红了脸，舌头打了结，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就在这时，江翊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传来：“明天课间操后在教室集合，林溪会把重点篇目整理出来，大家有不懂的可以提前写在纸条上，她会一一解答。”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女生们顿时安静下来，纷纷点头：“好的好的。”“谢谢江翊同学。”
人群散去，林溪松了口气，后背已经沁出薄汗。她抬头看见江翊手里拿着个蓝色的文件夹，边角有点磨损，像是用了很久：“这是学习委员要做的事，我抄了一份给你，语文小组的工作可以照着这个来，不用太紧张。”
文件夹里夹着张A4纸，上面列着“收发作业时间”“每周答疑安排”“小组学习计划模板”，字迹清隽有力，连序号都标得整整齐齐，像他做的数学笔记。最下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眼睛弯成月牙，旁边写着“别紧张，有我”。
“谢谢你。”林溪的声音有点轻，指尖碰到文件夹的边缘，凉丝丝的，像摸到了块薄荷糖。
“不客气。”江翊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上，顿了顿，像在想合适的词，“其实当小组负责人很简单，就像……就像你画画时打草稿，先把框架搭起来，再慢慢填内容。你画画那么好，这点小事肯定没问题。”
广播里响起课间操的音乐，“运动员进行曲”的旋律激昂，陆知行从后面冒出来，勾住江翊的脖子往操场拖：“学委大人，快去领操啊！别跟咱们语文小组长偷偷聊天了，小心被老师看见，扣你德育分！”
江翊拍开他的手，却没立刻走，而是把文件夹往林溪手里塞了塞，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背，像片羽毛轻轻扫过：“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别自己扛着。”
林溪点点头，看着他跟着队伍走向操场。他站在领操台最前面，穿着蓝白校服，背影挺直得像棵小树苗，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着广播的节奏轻轻晃动，像在跳一支安静的舞。她突然觉得，这个背影好像比平时更可靠了些。
下午第一节课是自习，江翊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教室，额角沾着点汗，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他把本子放在讲台上，没像之前的学习委员那样直接喊名字，而是一本本核对，动作不快，却很认真——遇到没写名字的，就凭着字迹猜是谁的，居然没猜错一个。
“学委大人辛苦了！”陆知行从后排扔过去一瓶橘子味汽水，弧线划得又高又准，被江翊稳稳接住，“要不要帮忙？我可以帮你把本子搬到办公室，顺便看看老师有没有偷偷给你塞小红花。”
“不用，”江翊拧开汽水瓶，“咕咚”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你把自己的数学订正完再说，上次月考的错题还没改完吧？”他的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林溪桌上，“语文小组的同学，记得明天带笔记本，林溪会划重点。”
林溪连忙点头，低头假装看语文书，耳朵却悄悄听着讲台的动静。江翊核对完作业，从书包里掏出个新本子，封面是纯色的蓝，在封面上写“学习委员工作日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沙沙沙”，像在她心尖上轻轻挠。
放学时，林溪整理好语文小组的重点篇目，工工整整地抄在笔记本上，连易错的字词都标了拼音。她刚想去找江翊问问格式对不对，就看见他被几个同学围住问问题——有人举着物理卷子，指着浮力题皱眉头；有人拿着英语单词本，念叨着“abandon怎么总记不住”；还有个女生捧着数学练习册，眼圈红红的，像是被难题弄哭了。
江翊站在中间，耐心得像棵大树，接过物理卷子的手很稳，指着受力分析图说：“你看，这里的浮力方向画反了，应该竖直向上，像气球往上飘那样；”讲英语时，他放慢语速，把单词拆成“a-ban-don”，“这样记是不是容易点？”
苏晓晓撞了撞林溪的胳膊，下巴朝那边扬了扬：“走吧，别等了，学委大人忙着呢，估计得讲到天黑。”
林溪摇摇头，指尖捏着笔记本的边角：“我再等等。”她抱着笔记本，在教室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像观众看一场安静的演出——江翊讲数学时会在草稿纸上画示意图，辅助线用虚线，重点用波浪线标出来，像她画速写时的线条；讲物理时会用手指比划受力方向，手腕轻轻转动，像在指挥一场无声的交响乐；讲英语时会微微蹙眉，像是在替对方着急，又很快舒展开，声音温柔得像春风。
“这道题……”那个捧着数学练习册的女生突然带着哭腔说，“我还是不懂，是不是很笨？我妈说我肯定考不上高中……”
江翊停下笔，抬头看她，眼神很温和，像盛着温水：“不笨，只是暂时没找到方法。你看，这道题就像系鞋带，第一次系总会打错结，多练几次就好了。”他拿起女生的卷子，重新讲了一遍，这次用了更简单的比喻，把二次函数比作“开口的小伞”，连林溪都听明白了。
女生的眼泪慢慢收住了，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谢谢你江翊，我好像懂了。”
“不客气，”江翊把卷子递给她，“回去再做两道类似的题，巩固一下。”
人群渐渐散去，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夕阳从窗户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江翊收拾着讲台，把散落的粉笔头捡进粉笔盒，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林溪走过去，把语文小组的计划递给她：“你看看这样行不行？重点篇目是不是太多了？”
江翊接过来看，指尖偶尔碰到她的，像有小电流窜过，麻酥酥的。他看得很认真，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最后在末尾画了个小小的对勾：“很好，比我想得还详细。”他顿了顿，从书包里掏出颗柠檬糖，透明的糖纸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奖励你的，准备得很用心。”
“这是我该做的。”林溪接过糖，指尖捏着糖纸，感受着里面糖块的形状，“你当学习委员会不会很忙？刚才看你被围住，连水都没顾上喝。”
“还好，”江翊笑了笑，把工作日志放进书包，拉链“刺啦”一声拉上，“帮同学讲题其实也是在复习，相当于把知识点重新梳理一遍，不算浪费时间。”他背起书包，肩膀微微一沉，“一起走？我正好有几道作文题想问问你，老师说我的作文太干，像说明书。”
夕阳把走廊染成了橘红色，像块刚剥开的橘子糖，连空气都带着点甜。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两条交缠的藤蔓，偶尔碰在一起，又很快分开。江翊问她怎么写记叙文才能有“画面感”，林溪举着例子，说要多观察细节，比如“夕阳照在香樟树叶上，光斑会像碎金子一样落在地上，随着风轻轻晃”。
“像你作文里写的草莓糖？”江翊突然问，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
林溪的脸瞬间红了，像被夕阳再染了层色，她点点头，看见他嘴角的笑意，像颗偷偷藏起来的糖，甜得人心里发颤。
走到校门口，陆知行和苏晓晓正等在香樟树下，陆知行举着个本子使劲挥：“学委大人！语文小组长！这里！”
“你们怎么还没走？”林溪惊讶地问，苏晓晓的书包上挂着的小熊挂件都快被风吹歪了。
“等你俩开‘干部会议’啊！”陆知行把本子往江翊怀里塞，“这是我整理的数学错题，学委大人帮我看看呗？我妈说我再错这么多，就不让我打篮球了。”
江翊无奈地翻开本子，陆知行的字迹龙飞凤舞，像一群乱跑的小虫子，错题旁边还画着小人哭脸，眼泪画得像面条。林溪凑过去看，忍不住笑出声，江翊也弯了嘴角，夕阳的光落在他们脸上，像幅温暖的画。
“其实当学习委员也挺好的，”林溪小声说，看着江翊给陆知行讲题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至少……能经常看见你帮同学讲题的样子。”
江翊的笔顿了顿，抬头看她，眼睛里的光比夕阳还亮，像落满了星星：“那你也要经常来问我问题，别总一个人琢磨，错题本都快被你画满了，还不好意思开口。”
林溪点点头，心里像揣了颗糖，甜丝丝的。原来当学习委员的江翊，比平时更耀眼，像颗挂在夜空的星星，不光自己亮，还愿意把光分给别人。而她很庆幸，自己能站在离星星最近的地方，一起把这条学习的路，走得热热闹闹的。
陆知行还在嚷嚷着让江翊给他开小灶，说要“突击补课，下次月考冲进前二十”，苏晓晓在旁边起哄，说要当“监督员”，林溪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这个秋天因为这场“任命”，变得格外有盼头——以后会有很多个一起讨论问题的傍晚，很多次并肩走过的走廊，还有很多颗藏在错题本和笔记本里的糖，等着他们一起发现，一起品尝。
夕阳慢慢沉下去，把他们的影子拉得更长了，像要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延伸到那些充满希望的明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