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里的人渐渐散了，孩子被他娘抱着回家前，还虚弱地给白术和当归鞠了个躬。
当归把诊床收拾干净，刚想找块布把那枚铁钉碎片包起来，白术就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个搪瓷碗，碗里盛着刚泡好的菊花茶，热气在碗口绕了两圈，慢慢散在空气里。
“坐。”白术把碗放在桌案上，自己先拉了把木椅坐下，椅子腿在水泥地上磨出“吱呀”一声。他没看当归，只是盯着碗里浮起来的菊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那是个印着“农业学大寨”字样的旧搪瓷碗，边缘磕掉了一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
当归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捧着碗，指尖能感受到搪瓷的凉意。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刚才那句“当归儿”，已经把他所有的伪装都撕碎了。他张了张嘴，想先开口，却听见白术先问了：“你娘……她还好吗？”
这话让当归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看着眼前的白术，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还没白，脸上的皱纹也只有几道浅浅的，可在他现代的记忆里，父亲晚年头发全白了，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纸，尤其是得了糖尿病之后，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最后连走路都需要人扶。
“好……挺好的。”当归的声音哽咽着，他不敢说是大妈先病逝了，才到他母亲续弦，怕刺激到眼前的白术，“她一直惦记着你，总说你年轻时太拼，不注意身体。还有，90年才生的我！”
算算日子，还有几年呢。
白术点点头，端起碗喝了口茶，喉结动了动，然后放下碗，抬起头看着当归，眼神里有疼惜，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说你是……从未来来的？为了救我？”
当归放下碗，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碰到水泥地时，传来一阵冰凉的疼，可他一点都不在意——他在现代从未给父亲跪过，现在补上这一跪，像是能把这些年的遗憾都少弥补一点。
“爸，”他终于喊出了这个在心里憋了几十年的称呼，眼泪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是2023年的秦当归，你未来的儿子。你在2022年查出糖尿病晚期，并发症很严重，最后……最后没留住脚趾。”
他停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在整理你家传宝贝时，发现了那套家传的银针，针身上有血迹，我一碰，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到了1950年，看到你从山上摔下来……”
当归把自己穿越的经过，还有这些年跟着白术行医的心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说在朝鲜战场看到白术为了救战友透支透骨眼时的担心，说在水库工地一起研究治水针法时的默契，说看到白术入赘潘玉兰时的复杂——他知道那不是自己未来的母亲，可看着年轻的父亲和母亲在一起，心里还是又酸又暖。
白术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直到当归说完，他才站起身，伸手把当归扶起来，手指碰到当归胳膊时，当归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
“我就说，”白术的声音也有点沙哑，“你怎么会懂秦家的火针，怎么会对我娘那么上心，还有你有时候说的话，什么‘健康管理’‘预防大于治疗’，我听不懂，可总觉得有道理——原来你是从几十年后过来的。”
他拉着当归重新坐下，又给当归的碗里添了点热水：“你说我后来得了糖尿病？很严重？”
当归点点头，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那是他穿越过来时带的，封面已经磨破了，里面记满了现代关于糖尿病的中医治疗方案和预防知识。
“这是我整理的笔记，里面有怎么通过饮食、针灸、运动预防糖尿病，还有早期调理的方子。”他把笔记本递给白术，“我这次来，就是想把这些带给你，让你早点注意，别像未来那样，到了晚期才治。”
白术接过笔记本，翻了几页，眼神越来越亮。
他虽然不懂里面未来的一些“血糖监测”“胰岛素抵抗”之类的词，但当归在旁边解释，说这些是未来对糖尿病的新认识，他很快就明白了。
“好，好啊，”白术连着说了两个“好”，然后突然皱起眉头，“可你改变了过去，那未来的你……还会存在吗？”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当归的头上。他之前只想着救父亲，却没考虑过时空悖论的问题——如果父亲没有得糖尿病，那未来的自己会不会就不会因为整理遗物而穿越？如果自己没有穿越，那现在的一切会不会都消失？
当归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他看着白术，心里又慌又乱，现代的医学知识告诉他时空悖论的风险，可眼前的亲情又让他舍不得放弃。“我……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我只知道，我不能看着你再走一遍老路。”
白术看着当归慌乱的样子，反而平静下来。他拍了拍当归的肩膀，语气很坚定：“不管会不会影响未来，这个笔记我都要好好看，好好用。就算真的影响了你的存在，那也没关系——能多救几个人，能让更多人不得病，比什么都重要。”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你不是说‘上工治未病’吗？咱们现在做的，就是治未病的事，不管对我，还是对其他人，都是好事。”
当归看着白术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慌乱慢慢平复了。他知道，父亲还是那个刚毅、果敢的人，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把治病救人放在第一位。
就在这时，诊所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看到当归和白术，开口问道：“请问，哪位是秦当归同志？”
当归和白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他们不认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