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殿内，觥筹交错，丝竹盈耳。身着华丽宫装的舞姬们水袖轻扬，身姿曼妙，试图用柔美的舞蹈化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张力。官员们努力维持着脸上程式化的笑容，互相敬酒，说着些“两国友好”、“邦交永固”的客套话，但眼神里的警惕，却像黑夜里的萤火虫，清晰可见。
陆明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机械地跟着众人举杯，一边百无聊赖地观察着这场大型外交表演。案几上的御膳做得精致，但他总觉得味道寡淡，远不如自己小院里那口锅捣鼓出来的“创新菜”有滋味。尤其是那酒，淡得跟水似的，让他无比怀念那瓶刚刚提纯成功的“神仙醉”进阶版。
“失策了，早知道带个小酒壶进来偷偷兑点……”他暗自嘀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契丹使团的方向。
正使耶律斜轸像个入定的老僧，面无表情，偶尔与身旁的副使“萧卓”低语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慢条斯理地品尝着中原美食，似乎真的只是来参加一场友好宴会。
而那位“萧卓”，则显得活跃得多。她（陆明已经百分百确定这是个西贝货）似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舞蹈，品尝着点心，甚至对侍者端上的每一道菜，都要仔细观察一下色泽和摆盘。她那锐利的目光不时扫过全场，像一台高精度的扫描仪，收集着关于周国的一切信息。
当她的目光再次不经意间与陆明对上时，陆明没有再躲闪，反而举起手中的酒杯，隔空向她示意了一下，脸上带着一种“我看穿你了，但我不说”的了然笑容。
萧绰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也端起酒杯，隔空回敬，动作潇洒利落，带着草原儿女的豪迈，与她此刻“俊美少年”的形象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两人隔着大半个殿堂，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在刻意的营造下，似乎缓和了不少。就在一些官员以为今晚就能这么平安无事地混过去时，契丹正使耶律斜轸，放下了手中的银箸。
他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动作缓慢而优雅，然后缓缓站起身。
刹那间，仿佛按下了静音键，殿内的音乐、交谈声迅速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契丹重臣身上。
来了！重头戏要开场了！不少周国官员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柴荣坐在御座上，面色不变，只是眼神微微凝聚，带着帝王的威仪，平静地注视着耶律斜轸：“耶律使者，可是菜肴不合口味？”
耶律斜轸向柴荣微微躬身，脸上挤出一丝看似谦逊，实则难掩傲慢的笑容：“回禀大周皇帝陛下，贵国佳肴美味，歌舞曼妙，令人叹为观止。外臣佩服之至。”
他先捧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如同钝刀子出鞘，带着森然寒意：“只是，外臣离国之前，我曾主曾有言，中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尤其医术一道，源远流长，精深莫测，远非我塞外蛮荒之地可比。我主心向往之，特命外臣借此机会，向天朝上国请教一二，也好让我等塞外之人，开开眼界，不知陛下……可否成全？”
图穷匕见！
虽然早有预料契丹人会找茬，但谁都没想到，他们竟然会选择在“医术”上发难！这看似文雅谦卑的请教，实则包藏祸心！谁不知道契丹人生长于苦寒之地，体质彪悍，更擅长一些凶猛诡谲的疗法？若是周国太医在“切磋”中落了下风，不仅大失颜面，更会助长契丹气焰，打击本国士气！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哗然。官员们交头接耳，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一些武将更是怒目而视，恨不得当场把这老小子揪出去练练。
柴荣眼底寒光一闪，面上却依旧带着帝王的从容：“哦？契丹国主有此雅兴，自是好事。却不知，欲如何请教？”
耶律斜轸似乎早就料到柴荣会这么问，不慌不忙地道：“久闻大周太医院汇聚天下名医，英才辈出。尤其是近年来，听闻贵国出了一位年轻的陆姓神医，医术通神，有起死回生之能，更是深得陛下信重。”
他的目光，若有所指地扫过大殿，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后，精准地定格在了正在偷偷把一块蜜饯果子塞进嘴里的陆明身上。
“噗——” 旁边一位官员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惊恐地看着被点名的陆明。
陆明动作一僵，鼓着腮帮子，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看向耶律斜轸。那表情仿佛在说：老家伙，你找我干嘛？没看见我正在补充能量吗？
耶律斜轸看着陆明那略显“呆萌”的反应，嘴角抽搐了一下，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客气：“想必这位，便是陆明陆神医吧？果然……年少有为，气质……不凡。”
他这“气质不凡”四个字，说得颇为勉强。毕竟，任谁看到一个在如此重要国宴上偷吃点心、还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官员，也很难昧着良心夸他“器宇轩昂”。
满朝文武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般打在陆明身上。有幸灾乐祸的，有担忧的，也有纯粹看热闹的。
王朴眉头微皱，看向陆明，眼神里带着询问。柴荣则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陆明费力地把嘴里的蜜饯咽下去，又端起那杯淡出鸟来的酒漱了漱口，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官袍上可能存在的点心屑，对着耶律斜轸拱了拱手，语气带着点刚吃完东西的慵懒：
“耶律使者过奖了。神医不敢当，下官只是太医院一个普通医官，略通皮毛而已。至于起死回生什么的，那都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这态度，不卑不亢，甚至有点……过于随意了。让原本紧张的气氛，莫名染上了一丝滑稽。
耶律斜轸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觉得这周国小子是在故意轻视自己。他压下火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陆神医过谦了。我契丹虽地处偏远，却也知‘盛名之下无虚士’的道理。我主对陆神医的医术仰慕已久，此次特意让我等带来了几位我草原上常见的‘病人’，想请陆神医，以及大周太医院的诸位高人，一同会诊，切磋交流，不知陆神医……可敢应战？”
他这话，已经带着明显的激将意味了。而且，直接把陆明推到了风口浪尖，把他个人和整个大周太医院绑在了一起。
“病人”？草原上常见的“病人”？众人心里都是一沉。契丹人准备的，肯定不是什么善茬！说不定就是些中了奇毒、得了怪病的棘手货色！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看向陆明。太医院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御医，脸色也变得凝重。这张德禄刚被清理出去，太医院还没缓过气，就迎来这么一遭，简直是祸不单行！
柴荣的目光也落在了陆明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陆明摸了摸下巴，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反而露出一丝颇感兴趣的表情：“哦？草原上的病例？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他这反应，让耶律斜轸和一直冷眼旁观的萧绰都愣了一下。有意思？这家伙是真傻还是装傻？
陆明转向柴荣，躬身道：“陛下，耶律使者盛情相邀，切磋医术，交流心得，亦是医者本分。臣，愿代表太医院，与契丹同仁……学习学习。”
他没说“应战”，而是说“学习学习”，姿态放得很低，但那份从容，却让耶律斜轸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柴荣深深看了陆明一眼，见他眼神清澈，底气十足，心中稍安，便颔首道：“既如此，便依契丹使者所言。明日，于太医署设案，双方切磋医术，以医会友。”
“陛下圣明！” 耶律斜轸躬身领命，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冷笑。他就不信，一个毛头小子，能应付得了他们精心准备的“难题”！
萧绰的目光则始终停留在陆明身上，锐利的眼神中，探究之意更浓。这个周国年轻医官，似乎比她想象的……更有趣一些。面对如此明显的挑衅和陷阱，他竟然如此镇定，甚至……有点兴奋？
宴席继续进行，但气氛已经彻底变了味。歌舞不再悦耳，美酒不再甘醇，所有人的心思，都飞到了明天太医署的那场“切磋”上。
陆明重新坐下，无视周围各种复杂的目光，又拈起一块糕点，心里琢磨着：
“草原上的病例？不会是炭疽、布病或者什么寄生虫吧？嗯……得回去把酒精和显微镜准备好。对了，还有那半成品肥皂，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他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又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旁边的官员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简直欲哭无泪：陆大人啊陆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