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暮色刚漫过启明学院的银杏树梢，两道鎏金流光便砸在铺满落叶的院中。
仙雾散时，身着天界官服的仙使已捧着令牌躬身，指尖因紧张泛白，连声音都带着颤：“妘姮神尊，天帝遣臣前来，盼您携润玉仙官归天界，共商六界花草复苏之事。”
妘姮正临窗烹茶，银白茶筅搅动茶汤的动作未停，目光只淡淡扫过仙使袖口——那处藏着丝极淡的魔气，被仙力裹着，却在她三清弟子的感知里无所遁形。
她将茶盏推给身侧的润玉，语气听不出波澜，更无半分对“传召”的在意：“人间百姓刚安了心，需留三日收尾。三日后，我自会带润玉去天界，不必再催。”
仙使抬头想劝，迎上妘姮眼底的冷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得躬身退走。
润玉捏着温热的茶盏，眉峰微蹙：“师尊，天帝向来知您身份，从不以‘传召’相称，今日不仅用词逾矩，仙使身上还带了魔气……”
“太微是急了。”
妘姮起身，望着院外农户归家的炊烟，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窗棂上的霜花，“花草复苏本是天道循环，哪需他亲召？那魔气，倒与当年天界剿魔时的气息像极了——这趟去天界，怕不是‘议事’这么简单。”
三日后，天界云阶上，润玉看着沿途零星抽芽的仙草，再想起人间繁茂的秋景，正欲开口，却见南天门的天将远远便躬身行礼，连往日的盘问都省了。
刚到凌霄殿外，便撞见身着战甲的旭凤，他甲胄上还沾着星尘，见了妘姮，忙收了与天将议事的锋芒，拱手时姿态比往日更恭：“妘姮神尊，润玉，你们竟真来了。”
话音刚落，凌霄殿的门便自内推开，太微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传出来，不见半分“宣召”的架子：“神尊肯赏光，朕已备了仙茗，快请进。”
殿内气氛却冷得很。太微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目光落在妘姮身上时，总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忌惮；天后端坐在侧，鎏金护甲扣着椅柄，眼神扫过妘姮时满是敌意。
“神尊在人间百年，废了花界的百花敛蕊令，还引得天道教旨护佑人间，真是功德无量。”太微先开了口，试图拉近距离。
妘姮立在殿中，身姿挺拔如昆仑玉，未有半分躬身，只淡淡应道：“顺天道护生灵，谈不上功德。”
这话刚落，天后便猛地起身，声音带着尖锐：“神尊倒会说！你破花神令、引天道法旨，全然不顾天界体面——六界都看着呢，你让天界的威严置于何地？”
润玉正要上前辩解，妘姮却抬了抬手，目光扫过天后时，眼神淡漠：“破的是扰乱生灵的禁令，护的是六界苍生命脉。若天界的‘威严’，要以众生受难为代价，这威严，不要也罢。”
天后气得脸色铁青，刚要发作，太微忙抬手按住她，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哪敢与妘姮撕破脸，只能转头看向润玉，硬生生转移话题：“润玉，你随神尊在人间多年，可知近日魔界因魔植枯萎，屡屡在边境挑衅？你觉得，天界该如何应对？”
润玉沉吟片刻，抬头时眼神坚定：“魔界挑衅，根源是无粮可食。若一味派兵镇压，只会积怨更深。不如先派使者交涉，承诺帮他们培育魔植，同时加强边境防御——既护了生灵，也显天界仁厚。”
“荒唐！”旭凤忍不住打断，“魔界向来桀骜，唯有武力才能震慑！按你说的做，只会让他们觉得天界软弱！”
“武力只能压一时，压不住怨恨。”润玉寸步不让，“若魔界百姓始终无生路，今日平了挑衅，明日还会再起纷争。”
润玉听太微定下调令，并未即刻退下，反而上前一步，广袖垂落时指尖仍凝着几分沉稳：“父帝，儿臣并非全然主张怀柔。魔界桀骜，武力震慑固然必要，但若只靠镇压，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儿臣以为，当‘软’‘硬’并行，方能真正平息纷争。”
殿内刚歇下的争执声又起，旭凤皱眉冷笑：“方才你还说要赠粮培育魔植，此刻又提武力，莫不是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并非拿不定主意，而是需分轻重。”润玉转向旭凤，眼神清亮却不失锋芒，
“所谓‘硬’，是即刻调遣天兵加固西境结界，设下三重防御阵，若魔族敢越界半步，便以雷火阵法回击，让他们知晓天界有护界之力，断不敢轻易挑衅；而‘软’，是待边境安稳后，再派使者携灵谷种子前往魔界，与尚有理智的魔族首领交涉——承诺助他们改良土壤、培育魔植，但若发现有族众再犯天界，便即刻收回所有援助，断其生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仙臣，语气愈发坚定：“只硬不软，是逼魔族背水一战，徒增三界伤亡；只软不硬，是让天界失了威严，难止后续纷扰。唯有先以武力立威，再以生路示恩，才能让魔界既惧天界之强，又念天界之仁，如此才能换来长久安宁，而非一时平静。”
这番话掷地有声，殿内原本支持旭凤的仙臣也露出迟疑之色。太微手指在龙椅扶手上顿了顿，脸色沉了沉：“你这仍是将希望寄托在魔族的‘理智’上，风险太大。天界兵力强盛，何需这般迂回？”
润玉躬身叩首，声音却未显卑微：“父帝，兵力强盛可护一时，却护不了六界千秋。若能以‘软硬兼施’之策，让魔界从根源上止息作乱之心，才是真正为天界、为众生谋福。”
殿内仙臣顿时分成两派，争执声此起彼伏。妘姮却立在一旁，神色淡漠如局外人，只偶尔扫过太微——他看似在听，手指却越敲越快，显然早有定夺。
果然，片刻后太微一拍龙椅，殿内瞬间安静：“润玉所言虽有道理，却太理想化。魔界狡诈，不可轻信。此事，就按旭凤说的办，派天兵驻守边境，敢来挑衅便反击！”
润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妘姮却依旧淡然，仿佛早料到结果——太微的决策，本就入不了她的眼。
议事结束后，两人走出凌霄殿，润玉望着天边暗沉的云霞，声音带着几分低落：“师尊，我今日才懂，天界的事，不是心怀善念就能成的。”
妘姮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带着清冽的仙泽：“太微治下的天界，本就多的是算计。但你要记着，不管何时，‘护佑生灵’的本心不能丢。今日你虽未说服他，却让仙臣们知道，除了武力，还有另一条路——这就够了。”
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月下仙人提着酒壶跑来，目光先落在旭凤离去的方向，才转向润玉，语气里带着几分敷衍的热络：“润玉，听说你在人间教凡人种地？走，陪叔父喝两杯，也让我听听，你这百年都做了些什么。”
润玉转头看妘姮，见她点头，才跟着月下仙人离去。妘姮独自走向御花园，昔日姹紫嫣红的园子里，只剩几株新芽在寒风里发抖。
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嫩芽，便皱了眉——那里面藏着丝熟悉的灵力，是花界十二芳主的，还裹着淡淡的恶意。
“倒是敢在天界动手脚。”妘姮指尖凝出一缕功德金光，轻轻渗入嫩芽，那丝恶意瞬间消散。她起身时，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若再敢作祟，下次可就不是废花令这么简单了。”
而此刻的仙府里，月下仙人刚抿了口酒，便开口念叨：“润玉啊，不是叔父说你，今日在殿上，你不该跟旭凤争。他是天后之子，又是天界战神，你跟他对着干，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润玉握着酒杯的手一紧，低声道：“可魔界百姓也是生灵，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难。”
“生灵？”月下仙人嗤笑一声，“天界的安稳才是头等大事！太微偏心旭凤，天后又护着他，你性子软，还是少掺和这些事，免得惹祸上身。”
润玉沉默着，脑海里却响起妘姮的话——“坚守本心，护佑生灵”。他望着窗外的星辰，忽然握紧了酒杯：他要变强，不是为了争斗，而是为了能护住想护的人，守住心中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