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虚境的雾气突然翻涌如沸，记忆裁判的身影从雾中挤出来时，像被无形的手捏皱的纸人，那张原本模糊的面容此刻彻底扭曲，左眼到下颌的狰狞伤疤如活物般蠕动——正是苏寒方才斩裂虚空时瞥见的那张脸。
\"第二轮对赌，开始。\"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碾过骨茬，话音未落，虚境地面突然裂开无数道黑红缝隙，腐臭的雾气裹着尖锐的哭嚎喷涌而出。
苏寒的荒古天命纹在掌心灼得发烫，那是圣体在预警危险。
他的指尖深深掐进破劫剑胚的剑柄，能清晰摸到剑身因兴奋而震颤的纹路——这把剑对吞噬的渴望，此刻竟与他的战意重叠。
第一个记忆幽灵从黑雾里钻出来时，他的呼吸陡然一滞。
那是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额角还沾着洗不净的泥点，正举着半块烤红薯冲他笑：\"阿寒哥，今天杂役房偷的炭火，咱分你一半。\"那是他十二岁时在沧澜宗最要好的杂役伙伴阿狗，三个月后被外门弟子打断腿扔进乱葬岗，苏寒去收尸时，少年的手指还攥着半块硬成石头的烤红薯。
\"阿狗...\"苏寒的喉结动了动，话音未落，第二个幽灵已经飘到面前。
这次是个穿淡青裙的少女，发间别着他用竹片削的蝴蝶簪，正踮脚给他系歪了的腰带：\"哥哥总说要去寻机缘，可别把阿宁忘了。\"这是他的亲妹妹苏寒宁，三年前为替他挡下追杀者的淬毒匕首，心口插着半柄断剑倒在他怀里，最后一口气还在说\"阿寒哥的手真凉，要捂热...\"
\"不。\"苏寒的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荒古圣体的力量不受控地翻涌，他能听见自己血管里传来雷鸣——这是圣体暴走的前兆。
记忆幽灵却像嗅到血腥味的恶犬，更多身影从黑雾中挤出来：被他亲手斩杀的血煞门门主、为救他坠崖的老杂役张伯、甚至还有三个月前在落霞谷误杀的采药女童...每一张脸都带着浓烈的情绪，或怨毒、或悲切、或无辜，像无数根细针同时扎进他的识海。
\"记忆锚点，凝！\"苏寒咬碎舌尖，腥甜的血漫进口腔，精神力如潮水般涌出，在识海深处构筑起一座由青铜锁链缠绕的堡垒。
这是他根据荒古天命纹的本源能力自创的防御术，每个锚点都刻着他最清晰的现实记忆：姬九黎用本命剑替他挡下天劫时的星光、破劫剑胚第一次吞噬兵器时的嗡鸣、还有方才与记忆裁判对峙时，记忆导师按在他后背的那道暖流。
堡垒成型的瞬间，大部分记忆幽灵被弹开，却仍有几道最浓烈的情绪穿透防御。
苏寒宁的身影飘到他面前，心口的断剑突然\"噗\"地掉在地上，露出一个狰狞的血洞，她的声音变得尖厉：\"哥哥不是说要护我周全吗？
为什么你的剑能斩魔神，却斩不断我心口的刀？\"
苏寒的膝盖重重砸在虚境地面，额头抵着破劫剑胚的剑格。
他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脆响，圣体的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随时可能失控。
这时一道带着松木香的温热触感贴上他后颈，记忆导师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帛：\"接住。\"
一枚绘着云雷纹的黄符落在他掌心，镇魂符特有的清凉顺着经脉蔓延，苏寒猛地抬头，正看见导师眼底翻涌的暗芒——她的指尖掐着法诀，袖中露出半截与苏寒宁发间那支极为相似的蝴蝶簪。
\"谢。\"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反手将符纸拍在眉心。
清凉感瞬间浸透识海，苏寒宁的身影开始模糊，他趁机咬破指尖，在剑胚上画出一道血痕：\"破劫剑胚，吞噬执念！\"
剑胚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剑身突然泛起血色流光，苏寒宁的虚影被吸进剑脊上新浮现的\"执念封印槽\"。
与此同时，他的识海里炸开一道刺目的金光，前世记忆如潮水倒灌——那是弑天剑尊站在鸿蒙裂隙前，挥剑斩向天道时的决绝；是他将右臂斩落化作林无涯时，眼底最后一丝温柔；是他封印天道化身（也就是姬九黎前世）时，在她心口烙下的共生印记。
\"前世...意志？\"苏寒的瞳孔泛起金芒，握剑的手突然被另一道更沉稳的力量包裹。
他看见自己的手背上浮现出与剑胚同源的纹路，那些记忆幽灵在这力量下如冰雪遇阳，瞬间消散。
黑红雾气开始翻涌，记忆裁判的身影剧烈摇晃，伤疤处渗出漆黑的血：\"你竟敢...\"
\"因果逆转，现！\"苏寒抓住机会，捏碎藏在袖中的五枚筹码。
那是他在第一轮对赌中用童年记忆换来的\"献祭者之钥\"，此刻五枚筹码在虚空中组成五星连珠的图案，一道青色流光射入他眉心。
画面突然扭曲，苏寒看见自己站在鸿蒙系统的核心空间里，面前跪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那人身后浮着\"鸿蒙系统宿主\"的金色铭牌。
他想看清那张脸，却被记忆裁判的尖叫打断：\"够了！\"
黑雾突然倒卷，所有记忆幽灵被强行拽回缝隙。
苏寒踉跄着扶住剑胚，只觉识海空了一块——那是关于姬九黎最初相遇的记忆，像被人用剑胚生生剜走了。
他慌忙去摸胸口的共生印记，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皮肤，九黎的气息依旧虚无。
\"第二轮对赌，苏寒胜。\"记忆裁判的声音弱了许多，身影开始消散，\"但你付出了...代价。\"
苏寒抬起手，想触碰自己的太阳穴，却在中途顿住——他想不起姬九黎第一次见面时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想不起她的眼睛是像寒潭还是星子，甚至连她名字里\"九黎\"二字的发音，都变得模糊不清。
\"你还记得你为何而战吗？\"记忆导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沉重。
她伸手按住苏寒的后颈，这次注入的暖流里多了丝苦涩，\"有些记忆，比生命更沉重。\"
虚境开始崩塌，苏寒望着逐渐消散的雾气，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金属摩擦的尖啸——那是记忆裁判的声音，混着无数道陌生的低语：\"最终轮...三日后。\"
他攥紧破劫剑胚，剑脊上的执念封印槽泛着幽光，里面封印着妹妹的最后一声\"哥哥\"。
而关于姬九黎的空白，像道永远填不满的裂痕，在他心口突突地疼。
三日后。
虚境之外，太初圣庭的天女殿突然炸开漫天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