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刺目的光芒终于缓缓散去，如同退潮的海水，留下的是一片死寂和狼藉。
镜屋入口处的结界光芒彻底黯淡下去，但终究没有完全破碎，像一面布满裂痕、勉强维持形状的琉璃，顽强地隔绝着外部世界。硝烟与魔法尘埃混合的刺鼻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吸入肺里带着一股火辣辣的灼痛感。
哈尔最后那决绝的拥抱所带来的力量已然耗尽，他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沉重地向前软倒。
“哈尔！”池小橙惊呼，和苏菲几乎同时转身，手忙脚乱地架住他下滑的身体。
他的体重几乎全压在他们身上，脸色是吓人的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双曾盛满暴戾、痛苦或是短暂清澈的金色眼眸紧闭着，银色的长发失去了所有光泽，无力地垂落，沾满了灰尘与血迹。
她们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在地。苏菲立刻俯身，指尖泛起温润的白光，仔细检查他的状况，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样？”池小橙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眼睛紧紧盯着哈尔毫无生气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忘不了他最后注入力量时那近乎燃烧的触感，以及那句“要死一起死…公平吧？”所带来的惊心动魄。
“魔力彻底枯竭，生命体征非常微弱，但…很奇怪，”苏菲的声音保持着医者的冷静，却也能听出一丝困惑和凝重，“他心口的诅咒图腾没有反噬的迹象，反而…异常平静，像是被什么东西暂时安抚了。”她说着，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池小橙，又看向自己刚才按在哈尔额头的手。
池小橙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手——刚才，就是这双手，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鳞化暴走的身体，引导了那些危险的裂隙能量。此刻，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冰冷鳞片的触感和最后那股炽热魔力的余温。
她们两人都因过度消耗而浑身脱力，池小橙感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苏菲的脸色也比平时更加苍白。但她们都强撑着，谁也没有倒下。
短暂的慌乱和检查过后，是一阵极致的寂静。
外部萨利曼军的攻击似乎暂时停止了，或许是以为他们已在刚才那波总攻中灰飞烟灭，或许是在重整旗鼓，准备下一次更凶猛的冲击。但这短暂的停火，却营造出一种诡异而珍贵的风暴眼般的平静。
劫后余生的三人，以一种精疲力竭的姿态，背靠着背，坐在冰冷的、布满碎石的地面上。
哈尔被她们支撑在中间，他的后背靠着池小橙的后背，另一边则靠着苏菲。她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微颤和沉重的喘息，也能感受到哈尔那微弱却依然存在的生命力，像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没有熄灭。
这沉默的依靠，胜过千言万语。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只有最直接的体温和生存的实感，将三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过了许久，久到外界的硝烟味似乎都淡了一些。
哈尔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近乎呻吟的吸气声。
池小橙和苏菲立刻察觉，身体同时一僵。
他醒了。
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金色的瞳孔依旧黯淡，却重新有了焦距。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池小橙沾着血污和灰尘的侧颈，以及她紧绷的、写满担忧的下颌线。他微微转动视线，另一侧是苏菲疲惫却依旧沉静的侧影。
他立刻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姿势，也瞬间理解了刚才发生了什么——是她们撑住了他。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掠过他眼底，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没有立刻动弹，也没有推开她们，只是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耗费了巨大的力气。
然后，他动了。
他没有看向苏菲，而是抬起了那只没有受伤的、还算完好的手，有些艰难地、带着细微的颤抖，突然抓住了池小橙的手腕。
池小橙浑身一颤，下意识想要缩回，却被他冰凉的手指固执地握住。他的力气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虚弱，但那动作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牵引着她的手，缓缓地、坚定地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那个曾经浮现出荆棘图腾、此刻却异常平静，但依然残留着深刻伤疤的地方。
池小橙的掌心瞬间感受到了他单薄衣物下皮肤的微凉，以及其下那颗心脏缓慢而沉重的跳动。
砰…砰…
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掌心，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节奏。
与此同时，哈尔的另一只手摸索着，从腰间一个几乎破损的小袋子里，掏出了一管闪烁着微弱莹绿色光芒的药剂。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仿佛再自然不过地向后一抛，精准地扔进了旁边苏菲的怀里。
苏菲下意识接住那管还带着他体温的药剂，愣了一下。
这时，哈尔那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才低低地响起，带着他惯有的、此刻却虚弱得只剩下气音的嘲讽调子，是对苏菲说的：
“…下次治疗…”
“…下手轻点…”
他似乎想扯出一个惯有的冷笑，却因为脱力和疼痛只牵动了嘴角，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
苏菲握紧了那管药剂，看着哈尔苍白脆弱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显然是极其珍贵、能在战后快速恢复魔力和伤势的药剂，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药剂更紧地握在手心。她明白，这别扭的馈赠背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认可和…歉意？
池小橙则完全僵住了。
她的全部感知，似乎都集中在被哈尔强行按在他心口的那只手上。
掌心下，是他心脏的跳动。
耳膜里，是自己心脏的狂擂。
起初是混乱的、不同步的。
但渐渐地，在周围这片死寂的、风暴眼般的平静中，在那背靠背传递的微弱体温和共同呼吸的韵律里…
那两颗心脏的跳动声，竟然在她的感知中，奇迹般地开始重合。
砰…砰…
砰…砰…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一致。
仿佛挣脱了肉体的阻隔，跨越了所有伪装、算计、恐惧与伤害，在这片废墟之上，在这短暂的、偷来的平静里，找到了某种诡异的、无法解释的…
同频。
池小橙屏住了呼吸，瞳孔微微放大，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从脊椎窜升而上。
而她掌心之下，哈尔的心脏，似乎也在这奇异的共鸣中，微弱地、却又无比真实地，再一次跳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