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里的空气凝滞了。远处避难所隐约的嘈杂声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只剩下三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那萦绕在灵魂深处、冰冷彻骨的“苏醒感”。
周正明还保持着半蹲欲起的姿势，额角冷汗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陈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失去光泽的源铁徽章捏碎。影渊伏在周正明背上，左眼的麻木感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形巨物凝视的悚然。
“那东西，周正明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在南极？”
陈默没有回答，他猛地低头，快速摆弄着手中的源铁徽章。徽章依旧黯淡，但当他将一丝微不可察的银灰本源尝试着注入时，徽章表面那些古老的刻痕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传递出一段断断续续、充满干扰的意念片段，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冰盖裂开了古老的苏醒呼唤所有同类。
最后“同类”二字，让陈默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向影渊。那冰冷的意识扫过时，确实在影渊身上停留得最久。
影渊挣扎着从周正明背上下来，脚步虚浮地靠墙站稳。他捂住左眼，那里没有疼痛，只有一种空洞的、被标记般的冰凉感。“它好像看到我了。”他声音很低，带着一丝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战栗。
“别说晦气话！”周正明烦躁地低吼一声，像是要驱散心头的寒意，但他握紧工兵铲断柄的手，指节已然发白。“现在怎么办？这鬼地方是哪儿都不知道！”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再次将微弱的本源注入徽章，这一次，徽章表面的刻痕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的方位指示，微弱地指向隧道深处那点光亮。“徽章还能勉强指引光源方向，那边应该有聚集地。我们需要情报，需要知道外面到底变成了什么样，更需要恢复。”
他的话将三人从巨大的惊悸中暂时拉回现实。是啊，无论那苏醒的东西是什么，他们现在状态极差，本源近乎枯竭，留在这黑暗隧道里只有死路一条。
周正明啐了一口，重新将影渊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上：“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陈默在前，借助徽章微弱的感应和远处的光亮引路，周正明搀着影渊紧随其后。隧道很长，墙壁是粗糙的混凝土，部分区域有坍塌的痕迹，但被人为清理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
越靠近光亮，人工的痕迹越明显。墙壁上出现了老旧的电缆和加固支架，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模糊不清的潦草涂鸦。隐约的人声也逐渐清晰起来，听起来像是争吵，中间夹杂着孩子压抑的哭声和几声虚弱的咳嗽。
终于，他们看到了隧道的尽头。那里被一扇由厚重锈蚀钢板和粗木桩胡乱拼凑起来的简陋大门堵着，门上方悬挂着一盏散发着昏黄光线的应急灯，灯罩上沾满了油污和飞虫的尸体。灯光下，两个手持简陋矛枪、面带菜色和警惕的男人正守在那里，紧张地望向隧道深处的黑暗，显然也感受到了刚才那阵源自灵魂的悸动。
“站住！什么人？！”看到从黑暗中蹒跚走出的三人，守卫立刻举起矛枪，声音紧张得变了调。他们的武器只是削尖的钢筋，但握枪的手却很稳，眼神里是幸存者特有的那种混合着恐惧和凶狠的光。
“幸存者。”陈默停下脚步，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武器，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我们刚从城区逃出来，迷路了，需要帮助。”
一个守卫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们，尤其在他们破损染血的衣物和明显虚弱的状态上停留许久。“城区？那边早就被怪物和灰雾淹了！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运气好，找到条老旧的应急通道。”周正明沙哑地接口，半真半假地说道，“哥们，行个方便，给口水喝，有个兄弟伤得重。”他指了指状态最差的影渊。
另一个守卫似乎稍微心软些，看了看影渊苍白的脸，刚想说什么，大门后面突然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老六，疤脸，怎么回事？刚那阵邪乎劲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鬼东西要来了？”
被称为疤脸的守卫回头喊道：“头儿，是三个逃难的！说从城里来的！”
门后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解锁的沉重声响。嘎吱一声，钢木大门被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个穿着脏兮兮皮夹克、眼神精明而疲惫的中年男人探出半个身子，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三人。
“从城里来？”他眉头紧锁，“证明给我看。城里现在什么样？最高的楼是哪栋？广播里最后一条撤离通知说的集合点是哪个区？”
这些问题刁钻而实际，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很难立刻回答。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最高的是环球金融中心，但顶楼已经塌了。最后一条广播通知的集合点是西区的体育场，但那里第三天就沦陷了，被一种会飞的变异体攻破的。”
皮夹克男人眼中的警惕稍稍褪去一点，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心。他的目光落在陈默一直紧握的源铁徽章上：“那是什么？”
“家传的旧东西，护身符而已。”陈默不动声色地将徽章收起。
就在这时，影渊突然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左眼不受控制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银紫色微芒。虽然转瞬即逝，但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
皮夹克男人和两个守卫脸色骤变，猛地向后跳开一步，矛枪瞬间对准了他们！
“异能者？！”皮夹克男人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和敌意，“你们是异能者！滚！立刻滚出去！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这种怪物！”
“等等！”陈默急忙道，“我们不是敌人！我们刚和……”
“闭嘴！”疤脸守卫厉声打断，“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异能者到处惹事，那些怪物和灰雾才越来越凶！上次有个能控火的家伙差点把整个据点都点了！滚！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激烈的争吵引来了门后更多人的注意，几张惶恐、麻木、带着敌意的面孔在门缝后闪现。
周正明气得想骂娘，却被陈默用眼神死死按住。现在冲突起来，状态极差的他们绝对讨不了好。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之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研究员外套、戴着厚重眼镜的年轻女人挤到了门口。她看起来十分疲惫，但眼神却带着学者特有的探究欲。她仔细看了看虚弱的影渊，又看了看陈默和周正明，突然开口：
“王头儿，等等。”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冷静，“你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那些主动惹事的狂暴异能者。他们伤得很重，尤其是那个，”她指了指影渊，“他的能量波动很奇怪，和我之前记录的那些都不一样，更稳定？而且，刚才全球范围内的能量骤变，你们也感觉到了，或许和他们无关？”
被称为王头儿的皮夹克男人眉头紧锁，显然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又仔细打量了三人片刻，尤其是影渊那双异常的眼睛（此刻已恢复正常），最终咬了咬牙。
“小刘博士，你确定？”
“不确定，但值得观察。而且，现在是非常时期。”小刘博士推了推眼镜，“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何况他们能从城区逃出来，肯定有过人之处。”
王头儿沉吟半晌，终于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你们运气好！进来吧！但是给我听好了！”他恶狠狠地瞪着三人，“在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不准随意使用你们那见鬼的能力！一切行动听指挥！要是敢惹麻烦，老子第一个把你们扔出去喂怪物！听懂没有？！”
大门终于完全打开，露出后面一个由巨大防空洞改造而成的、拥挤不堪的避难所。浑浊的空气、昏暗的灯光、挤在一起面带菜色的幸存者，一切都透着末日挣扎的艰难。
陈默和周正明搀着影渊，在无数道或好奇、或恐惧、或敌意的目光注视下，艰难地迈过了那道门槛。
暂时安全了。
但影渊的左眼却再次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注视，而是一种极其遥远、却异常清晰的渴求感。方向，直指南方。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隧道外无尽的黑暗，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看到那冰封大陆上正在苏醒的恐怖存在。
它，在渴望什么？
第96章 地下微光
防空洞内浑浊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王头儿那句“扔出去喂怪物”的狠话还在耳边回荡，无数道目光——惊恐、怀疑、麻木、好奇——如同实质般钉在刚刚踏入避难所的三人身上。潮湿的霉味、汗味、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周正明肌肉绷紧， 就想反呛回去，却被陈默用眼神死死按住。陈默微微摇头，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他架着几乎虚脱的影渊，目光平静地迎向王头儿凶狠的视线：“我们懂规矩。只求一块地方歇脚，一点清水。”
王头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显然不信，但也没再立刻驱赶。他冲旁边一个瘦高的男人扬了扬下巴：“猴子，带他们去c区角落，看着点。小刘博士，你……”他转向那个女研究员，语气稍微缓和了点，但依旧带着警告，“问话可以，别靠太近，也别什么都信。”
叫做猴子的男人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手里拎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警惕地示意三人跟他走。小刘博士则点了点头，扶了扶眼镜，跟在了后面。
所谓的c区，是防空洞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用破烂的木板和帆布勉强隔出一点空间，地上铺着些脏污的毯子和硬纸板。这里挤着的多是老弱病残，看到新来者，尤其是被猴子“押送”过来的，大多畏惧地缩了缩身体，低下头去。
“就这儿了。老实待着！”猴子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抱着铁管在不远处的一个弹药箱上坐下，眼睛像监视犯人一样盯着他们。
陈默和周正明小心翼翼地将影渊扶到墙角坐下。影渊靠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重重喘了口气，左眼闭着，那股被遥远存在“标记”的冰冷感依旧挥之不去，甚至因为暂时安全下来的精神松懈而变得更加清晰。
小刘博士没有立刻靠近，她先是从随身带着的一个破旧医疗包里拿出半瓶浑浊的水和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看不出原貌的食物，远远地放在地上推了过去。
“谢谢。”陈默低声道谢，拿起水先喂给影渊。水有一股土腥味，但此刻无异于甘泉。
周正明抓起那块食物，嗅了嗅，掰下一小块谨慎地放进嘴里咀嚼，然后才把剩下的递给陈默。
小刘博士观察着他们的互动，尤其是影渊的状态。等他稍微缓过一点劲，她才往前挪了两步，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开口问道：“你们从城区哪个方向来的？外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有恐惧，也有关切。
陈默沉默了一下，斟酌着用词：“我们是从西区体育场附近逃出来的。那边……已经彻底没了。怪物，还有那种灰色的雾，覆盖了一切。很多建筑都塌了。”他省略了镜之原点、混合脸和渊墟，那些事情太过惊世骇俗。
“西区……”小刘博士眼神一黯，喃喃道，“李教授他们最后去的那个观测站就在西区……”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继续问，“你们在路上，有没有遇到特别的东西？或者感觉到什么？”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影渊闭着的左眼。
就在这时，影渊的左眼眼皮突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一丝极淡的银紫色微光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他闷哼一声，抬手捂住了眼睛。那股来自南极的冰冷“渴求”感再次变得强烈，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穿透层层大地和空间，连接着他的本源。
猴子猛地站了起来，握紧了铁管，神色紧张。
小刘博士却示意他稍安勿躁。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又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半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屏幕碎裂的便携式能量检测仪，对准了影渊。检测仪发出细微的滴滴声，屏幕上的读数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极其古怪的频谱图上，混杂着从未记录过的波峰和波谷。
“果然不一样……”她低声自语，眼神变得专注甚至有些兴奋，“你的能量签名非常奇特，稳定中带着一种古老的共鸣。和那些因为病毒刺激而狂暴化的异能者完全不同。刚才全球范围内的能量骤变，你也感觉到了，对吗？那种苏醒的感觉？”
影渊缓缓放下手，睁开了眼睛。左眼的异象已经压下，但眼神格外深邃。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们这里，有关于南极的记录吗？”
“南极？”小刘博士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为什么问这个？那边的观测站是最早失联的一批等等，”她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微发白，“刚才的能量波动难道……”
陈默心中一凛，立刻插话打断：“我们逃出来时，在军方残留的通讯里听到一些碎片化的警告，提到了南极异常。具体不清楚，所以想问问。”他不能让影渊透露太多。
小刘博士狐疑地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影渊，显然不太相信这个说法，但她似乎对影渊的能量特征更感兴趣。“南极的资料避难所的数据库里可能还有一些灾难前的公开研究文献备份。但需要权限，王头儿管得很严。”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我个人的存储芯片里，有一些关于‘全球地脉能量节点’的猜想论文，其中提到过南极冰盖下可能存在某种古老的能量源。但一直被认为是伪科学。”
地脉能量节点？古老的能量源？陈默和影渊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似乎与源铁徽章、镜之原点有些隐约的关联。
“能让我们看看吗？”影渊问道，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
小刘博士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对他们依旧虎视眈眈的猴子和周围窃窃私语的幸存者，最终摇了摇头：“现在不行。这里不安全。而且你们的身体状况太差。”她看了一眼陈默一直紧握的源铁徽章，“你们需要先恢复。或许……等你们好一点，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需要记录和研究你们的能量数据，特别是你的，”她看向影渊，“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们查找资料，甚至……帮你们说服王头儿，让你们留下来，前提是你们真的守规矩。”
就在这时，整个防空洞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顶壁簌簌落下些许灰尘。远处传来几声惊呼和孩子的哭声。
“又来了！”猴子猛地跳起来，紧张地望向大门方向，“那些该死的东西又在撞门了吗？”
王头儿带着几个人急匆匆地从主通道跑过，大声吆喝着加强戒备。
震动很快平息，但避难所内的恐慌气氛却弥漫开来。
小刘博士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疲惫：“最近地下的震动越来越频繁，有时还会引来一些被能量异常吸引的变异生物袭击。我们撑得很艰难。”她看向影渊三人，“所以，王头儿对任何不确定因素都很敏感。想要获得信任，你们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不仅仅是与众不同。”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好好休息吧。我会再找机会过来。记住，在这里，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
她转身走向主通道，留下三人坐在冰冷的角落。
周正明低声骂了一句：“妈的，虎落平阳被犬欺。”
陈默默不作声，只是默默地将一丝微弱的银灰本源尝试着注入源铁徽章。徽章依旧黯淡，毫无反应。他的眉头紧紧锁起。
影渊则再次闭上了眼睛，靠着墙壁。左眼深处，那冰冷的“渴求”感如同跗骨之蛆，与南极方向的某种存在遥相呼应。小刘博士的话在他脑中回荡——“古老的能量源”、“地脉节点”。
也许，这处看似艰难的避难所，反而藏着通往真相的下一块碎片。
他轻轻抚过胸口，那里，母亲留下的暗紫本源核心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着远方冰原之下，那古老而恐怖的呼唤。